正文 第十四章 牽藤掛蔓

也許是因為發現者的身份都不簡單的緣故,這樁被幾個貴公子無意中翻出的「枯井藏屍」案,立即在京城內外引起了比普通刑事案更大的震動。再加上接報趕到現場查勘的京兆衙門,竟然在井下共挖出了近十具屍骨,俱已完全腐爛,經仵作初驗都是女性。這駭人的案情傳開,一時滿城嘩然。京兆尹高升被上司嚴令限期破案,查得頭昏腦漲。

作為荒園的現主人,梅長蘇被請去盤問了好幾次,但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再問也沒什麼線索可挖,加上此人現在當紅的身份,高升不敢難為他,威風全使在那個做中介的商行老闆身上,同時派部下四處查訪,要弄清楚這園子荒廢前到底是什麼所在。

大約七八天後,查訪的結果出來了。這園子今年內就轉了兩手,原本是一個叫張藎的人所有,此人不知是何身份背景,曾在京城擁有多處風月場所,為人低調,但財力和人脈都極深厚。四年前因病去世,子侄不肖,產業漸漸凋零,這處園子也因此被拿出來售賣。

高升根據這個線索,立即派人去張家,將管點事兒的成年男子盡皆拿捕,逐一拷問。這時,又有一個自稱是張藎生前心腹的史都管,前來京兆衙門投案,口口聲聲說是有人想要暗殺他滅口,請求官府的庇護。高升聞訊大喜,連夜審問,可還沒問上幾句呢,門外突然有下人回報,說太子殿下有口諭下達。

高升疑慮不定地更衣來到正廳,一個青衣小太監站在那裡,等他行禮已畢,便口齒清晰地道:「傳太子口諭,聞得王城內發生枯井藏屍案,物議沸然,身為掌政太子,不可不問,故著京兆尹高升明日入東宮,面稟案情。領諭。」

「臣高升遵太子諭旨。」高升忙叩下頭去。

傳諭太監走後,高升左思右想心神不定。能在這王公貴族滿街跑的金陵城裡當父母官,高升自有一套圓滑的手腕和一份玲瓏的心思,太子突然插手此案,怎麼看也不像是只為了掌政太子的職責,其中必有未知的隱情。左思右想後,高升命人從審訊室中提來了史都管,帶進了自己後院的密室,在問話時,也有意屏退了左右所有的人。

就在高升連夜密訊史都管時,譽王府書房的燈火也是直到深夜,依然通明。

「那個史都管手裡,真的有一份名冊?」譽王蕭景桓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這消息可確實嗎?」

「屬下可以保證。」一個中年灰衣人立在他面前,侃侃道,「那園子叫蘭園,名為張藎的私宅,實際卻是他經營的暗場子。有些朝臣礙於國法,不敢明著出入風月場所,全由張藎私下安排。無論來客提出什麼要求,他都能予以滿足。時間一久,有些喜歡淫虐助興把戲的人,難免偶爾會下手失了輕重,弄死用來取樂的女孩子,那些屍首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五年前張藎死了,這些交易也就被迫中止,只是沒人想到他處理屍體竟如此草率,更沒人想到他居然還將所有的事情都記在了一本名冊上。」

譽王的眸中閃動著幽幽的光,「這麼說那名冊上……」

「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還有朝中要員……」

「我們這邊的呢?」

「我想兩邊的人都有,不過……」灰衣人陰陰地一笑,「太子殿下那邊更著急一些……」

「為什麼?」

「屬下找到史都管時,他雖然不肯交出名冊,但為了取信我,他還是說了幾個當年掛了人命的客人名字,其中一個就是樓之敬。」

譽王眼睛一亮,不由大笑了三聲,「真的有樓之敬?哈哈,太子一定會急得跳腳。」

「樓之敬自己心裡有鬼自己必然清楚,屬下以為,他一定會主動向太子坦白求助,殿下為何不讓那史都管進府,反而讓他去京兆衙門?萬一太子……」

「放心,」譽王冷冷地道,「在這京城,太子還做不到一手遮天。高升看起來平庸,其實不然,無論太子怎麼樣威逼,他至少兩三天總撐得下來的。」

「殿下的意思是……」

「我們插手的痕迹,不能太明顯,免得父皇疑心。」譽王凝視著窗前的燈花,唇角向上一挑,示意灰衣人靠近自己,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名字,然後道,「你今夜辛苦些,代本宮去一個個暗中問話,讓他們坦白交代是否當年曾與張藎交易過,是否手上沾過人命,說實話的,本宮自會想辦法保全,不說實話的,查出來活該。」

「是。」

「只要這幾個人不在那名冊上,其他的被查出來也就罷了,不賠上幾個自己人,又怎麼逮得住大狼。」

灰衣人見慣了為上位者隨意棄卒,並不在意,又答了個「是」,便退了出去。

譽王又在室內繼續踱了幾個來回,擰眉深思,心神似乎並不安寧。過了好半晌,才聽他對著桌上銀燈道:「梅長蘇買下蘭園,翻出這件案子,只怕不是巧合吧?他這樣做,到底是不是表明他已經倒向我了?」

此時室內已是空無一人,他這話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可是話音剛落沒多久,房間東面整幅的厚絨帷帳便輕輕抖動了一下,有個清婉柔媚的女聲輕輕道:「那也未必。他也許只是在了結個人恩怨,與殿下無關。」

隨著這美妙至極的聲音出現的,是一條曼妙婀娜的身影。單看容貌,她也許算不上傾國傾城,但搭配著那周身的姣美氣質,卻是格外的撼人心魄。

譽王轉身面向她,雖然眸中也有些神搖意動,但還是很快就恢複了自製,「般若,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

秦般若輕抿朱唇,停頓了片刻,方道:「殿下可知樓之敬做過翼州刺史?」

「這個我知道,」譽王的腦筋轉得很快,「翼州是江左範圍,他們以前有過節嗎?」

「樓之敬是難得的人才,所以才會被太子視為心腹,但他好色的毛病實在是秉性難移。我已查出,在翼州時他搶奪過一對雙胞姐妹入府,這姐妹二人的表兄是江左盟中的一個普通幫眾,他求自己的堂主出面懇請樓之敬歸還兩個妹妹。樓之敬口頭答應,回府就先將兩姐妹強暴蹂躪了,然後再放出府門。兩個姑娘隨即羞憤自盡,樓之敬又矢口否認自己的罪行,江左盟沒有找到證據,只能看他逍遙法外,就這樣結下了梁子。不過這件事情從沒有公開過,知道的人很少……」

譽王等了片刻,發現女子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不由吃驚地問道:「就只是這點仇?」

「殿下覺得不夠嗎?」

「當然不夠,」譽王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樓之敬是戶部尚書,太子的心腹,梅長蘇會因為自己一個小小幫眾的表妹,就與他為敵?」

秦般若默然少時,道:「殿下可是真心想延攬梅長蘇?」

「這還用說,當然是了。」

「那殿下就應該多了解一下梅長蘇的行事風格。」

「你的意思是……」

「對殿下來說,那兩姐妹之事不算什麼,但對梅長蘇來說,卻是難以忍受的侮辱和冒犯。江左盟能快速崛起為天下第一大幫,靠的不僅是江湖拼殺,也不僅是仁義道德、收攬民心,更重要的是,它多年來幾乎有些偏執地在維護它的權威。如果事前江左盟沒有出面求情,就算樓之敬的行為再惡毒,他也未必會那麼在意。可偏偏樓之敬小看了這個江湖幫派,來了這樣一手陽奉陰違的把戲,恰恰犯了江左盟的大忌諱,自然就會被視為是一種挑釁。」

譽王聽得微微有些怔住,「這麼說,梅長蘇只是在報私仇,並沒有半點向我示好的意思?」

「這個我不敢斷言。此人近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就像一團謎一樣,我一時還整理不清。」秦般若輕嘆一聲,「殿下首次向他發出延攬的消息,應是七月吧?」

「是。」

「太子的邀約不會比殿下早多少。從我調查到的資料來看,在接到來自京都的邀約之前,梅長蘇就是一個純粹的江湖人,我查不到他與朝中任何人有來往和關係。可在那之後,梅長蘇一面拒絕了太子與王爺,一面卻立即離開了江左盟的核心,最後輾轉到了京城,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大概知道,被太子和本王看中的人才,只有兩條路可走。身為琅琊榜首的江左梅郎,日子過得那般愜意,怎麼會走死路?」

「可是殿下看他現在走的,可是一般意義上的活路?」

譽王被問得一怔,囁嚅難言。

「殿下現在心裡壓得最沉的那塊石頭,是不是慶國公?」

蕭景桓眉頭一皺,「般若,你明知故問。」

「軍方中立者太多,唯一死忠支持殿下的幾員武臣,都是慶國公一系。他若倒了,您手中就只有筆,沒有劍了……」

「這個本王知道,」譽王有些氣悶地道,「你不用再說了。」

「從梅長蘇現在的表現來看,他是很了解朝中局勢的,不可能不知道慶國公對於殿下你的重要性。就算他們真如謝弼所說,只是在途中偶遇原告,但只要梅長蘇心中有半分偏向殿下之心,他也不該推波助瀾,讓那兩人得以進京。」

隨著她不緊不慢的話語,一抹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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