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俠骨柔腸

正如梅長蘇所說,不過一天工夫,越貴妃被黜降,太子被罰閉門思過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朝野。由於中書省宣布此事件時用語過於模糊,只有「違逆聖意,侍上不恭」八個字,反而惹得流言紛紛。各種稀奇古怪的猜測接連出爐,充分體現出人的想像力真是可以無限擴展。

有人說,有一個皇帝新寵的宮嬪,被貴妃無故杖殺了;有人說,貴妃多言多語干涉太子處理朝務,因此惹惱了聖顏;也有人說,貴妃在內院行巫蠱之事,被皇后捉了個正著;甚至還有人說,貴妃新養小犬未經調教,竟然咬了皇帝的龍爪……

越是與此事毫無干係、什麼都不知道的人,越是在背後悄悄議論猜想得十分起勁,偏偏是那些牽涉在內或大約知道些風聲的人卻噤若寒蟬,人前人後都不發一言一語。蕭景睿和言豫津因為當時就在武英殿中目睹了梅長蘇的安排,大約猜到了事情與霓凰郡主有關,但具體的過程如何他們也不清楚,不過這兩個都是知趣的聰明人,並沒有隨後追問。

次日的所謂文試未曾因這個事件而取消或推遲,但無論是對參選者而言,還是對主辦方而言,這場聲勢浩大的選婿大會至此已完全變成了一塊雞肋。大家都對霓凰郡主撲朔迷離的心思捉摸不透。

不過對所有已比拼到這一步的候選者們而言,當然沒有就此輕易放棄的道理,說不定郡主只是女兒家矜持,不願外露呢。恐怕也只有到了最後面對面交手時,才能確實知道她到底心意如何。所以對於這場文試,看熱鬧的人雖然少了,但真正參加進去的人,除了蕭景睿這種湊數的,態度大半還是極其認真。

在這一群心思各異的人里,最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就屬北燕使團了。擁有一個武功超絕的百里奇,本是他們的驕傲和自豪,百里奇也確實是所有候選人中唯一一個有希望能擊敗霓凰郡主的人。可沒想到水滿則溢,橫空殺出來一個病懨懨的蘇哲,不知使了什麼邪門妖術,讓這位硬功高手輸得莫名其妙。本來輸就輸罷了,丟個臉而已,調整好心情大局仍然沒有改變,可百里奇不知怎麼回事,戰敗的第二天就從驛館裡消失了。北燕大使請託了巡防營全城查找,也沒翻出半塊影子來,反而白讓大梁的官兵們看了笑話。求親的事情沒有辦好,帶來的人還丟了一個,恐怕這位倒霉的正使回國之後,不知有多苦的果子要吃呢。

當然,這樣一場盛會也不會全無受益者。有些人原本就沒有打算最終折得高嶺之花,能經此平台,或揚了名、露了臉,或博得了被人賞識出頭的機會,都算是大有收穫。而其間最沒費什麼力氣,但又獲利最多的人,顯然便是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蘇哲了。

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病弱青年,先是有個少年護衛武功高絕,因此頗得蒙大統領賞識交好,接著又調教幼童以奇幻手法擊敗武試第一人,展示出了他本人的超強實力,後來主持郡主文試時滿腹錦韜秀略,耀目的才華頗得聖上讚譽。聽說還曾以白衣之身蒙御書房私召,對談了近兩個時辰,雖然誰都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但其後的豐厚賞賜和客卿尊稱,無一不表明了這是個正當紅的新人,絕對不可小瞧。甚至已有號稱消息靈通人士斷言,這蘇哲百分百是早就內定好的郡馬人選,其他所有人都是陪他來玩的。

這樣的流言傳出來之後,自然激起了不小的風浪。就算大多數人的參選目的並不只是為了郡馬之位,但被人拖著陪玩仍然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一時間全京城的焦點都落在了這位新晉才子的身上,若非他寄寓在門禁森嚴的寧國侯府,恐怕早就被人看脫了一層皮。但饒是如此,仍有一些家世、地位不凡的貴族子弟不斷登門拜訪,要來瞧一瞧這個蘇哲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模樣。

「今天最後一個人也被郡主擊敗出局了嗎?」梅長蘇收緊肩上的皮裘,長吐一口氣,「這樣熱鬧的一場盛會最終沒有結果,實在讓人遺憾。」

蕭景睿站在他的前面,眉心擰成一團。認識這個人越久,越覺得看不清他。若說他對朋友不好,他又明明是溫和貼心、善解人意的。若說他對朋友很好,自己又總是覺得一腔熱辣辣的友情虛擲,如同有一層隔膜般,根本沒有到達他的心上。那日控制不住小小發了一下脾氣,後來見他時自己還覺得小心眼了些,反省了許久,誰知再見面時才發現,他居然連自己曾經生過氣都不知道。

這種溫暾水般讓人無奈的情況也出現在了其他方面,梅長蘇對郡主的態度居然也是一樣。明明是事事在心,件件插手,以至於攪到現在成為了全京城的注目焦點,但認真論起來,他好像又真的沒有半分其他想法,期盼郡主能擇得佳婿的願望似乎也不是虛情假意。

此時花徑另一邊傳來異樣的聲音,像是有人被扔出去的樣子。蕭景睿朝那邊看了一眼,搖頭嘆息。兩人現在所在的位置不是梅長蘇常居的雪廬,而是距離寧國府中庭甚近的一處敞亭,四面連廊,以花木蔭隔,有數條小徑從旁邊通過,其實不過是主道邊上一處駐足的小景,並非適宜久坐之地。由於近幾天以各種理由來要求會面的人實在太多,就算拒絕了也會不停地找新借口再來,為了不把麻煩越積越多,梅長蘇乾脆找了這樣一個四通八達的地方來坐著,擁裘圍爐,閑閑地翻看書籍。誰想來看他的,便由謝弼領著在旁邊看上一眼,滿足了好奇心就快走,倒以此打發了不少來客。不過總有那麼一些人不滿足於只看清楚他的容貌,想方設法要繞過謝弼的攔阻,來個近距離的接觸。可是梅長蘇既然有一個能與蒙摯對拼的護衛,那當然不是擺著來玩的,把那些侵入到警戒範圍內的人被捉到扔出去,是這幾天飛流很喜歡玩的一項遊戲,只是盡量不真的傷人罷了。

「今天來的人應該差不多了,這裡太冷,蘇兄還是回雪廬去吧。」蕭景睿看梅長蘇再次攏了攏狐裘的領子,不由勸道。

梅長蘇搖了搖頭,輕柔地一笑,說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景睿,庭生那孩子還好嗎?」

「咦?」蕭景睿奇道,「你上午才拜託我去看望他的,怎麼知道我已經去過了?」

「你鞋底的赭紅砂,是靖王府練武場所特有的,你若沒去,從何處沾來的?」

蕭景睿抬起腳來看了看,聳聳肩道:「我本想晚上慢慢告訴你的,庭生看起來很好。靖王府後面有好大一個院子,原本就收留著一些陣亡將士的遺孤。庭生就住在那裡,有單獨的房間,有習文練武的師傅,吃好睡好,沒有人欺負他,你不用挂念。」

梅長蘇眸中隱露贊同之色。靖王果然聰明,沒有給庭生任何優待,而是很低調地讓他隱身於眾人之間,暗中調教,確是上上之策。

「庭生這孩子倒也是重恩情的人,還特意向我打聽你的身體狀況,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到你身邊受教。對了,他還交付了一件禮物托我帶來……」蕭景睿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包,打開來一看,是個用樹根雕成的小鷹,雖雕法粗糙,但十分拙樸有趣。

梅長蘇就著蕭景睿的手看了一眼,面露笑容,道:「難為他有心。飛流就在那邊古柏上,你自己去給他吧。」

「咦?」蕭景睿再次奇道,「你怎麼知道這禮物是送給飛流的?」

「一看就知道吧,」梅長蘇不禁一笑,「他若真想送我禮物,也不會選這樣的。飛流教了那些孩子兩天的步法,庭生非常喜歡他,我曾經見過他們坐在一起雕這些小玩意兒的。」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蕭景搖頭笑了笑,回頭望向梅長蘇剛剛指的那株古柏,重新包起樹根小鷹,身形一展,掠了過去,仰頭叫道,「飛流!下來看這是什麼?」

原本看起來毫無異樣的柏樹枝葉間果然露出一張俊秀的臉,飛流睜大了眼睛向下看。

「喏,你的小朋友送來的……」蕭景睿舉高了手,晃了晃。

「什麼?」

「下來看啊,下來看就知道了。」因為已經混熟,蕭景睿也開始像個哥哥一樣逗弄起這看似冷酷,其實純真如稚子的可愛少年。

「什麼?」飛流果然被逗得有些慍怒,再次問道。

「不下來嗎?那我拿走了……」蕭景睿將拿包的手背在身後,作勢就要離開。

下一個瞬間,飛流的雙足已經落地,翻掌擊來。蕭景睿腳步一錯,堪堪避過,同時扭腰躍起,連翻幾下,徑向另一個方向。要說習武這件事,招式要靠人傳授,內功和熟練度要靠自己的修鍊,但說到身法嘛,能被一個高手中的高手追在後面,那絕對是可以激發潛能,取得不一樣的功效的。

梅長蘇遠遠看著兩人的追逐,看著蕭景睿最終技輸一籌,被飛流捉住搶走了小包,看著飛流拎起那隻小鷹,閃身在樹影間縱躍,心頭油然升起一股寧靜之感,面上浮起了微笑。

不過這個笑容很快就消失在了唇角。不知從何而起的壓迫感慢慢侵襲了過來,他直覺般地抬起頭,目光準確地投向了連廊東邊的蜂腰小橋。

小橋上靜靜地立著一條修長的人影,因為隔得太遠,面目並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那人正在認真地看著自己。

等了一天的訪客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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