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我去消滅陰摩羅鬼了。」我這麼說,木場揚起眉毛:

「你說啥?陰謀嘍什麼?」

「陰摩羅鬼。不知道的話去問中禪寺。我不懂複雜的事。」

「又是妖怪啊。」木場說,喝了口茶,「只要和那傢伙打交道,每個人都會滿嘴妖怪起來。我沒想到連伊庭前輩也會這樣哪。」

「有什麼關係?我偶爾也會聊聊妖怪的。」

「老人家聊妖怪,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頂著那張妖怪臉,你沒資格說我。」

繡球花似乎在我不在的時候枯萎了一半。不過可能因為下過雨,剩下來的花看起來生氣蓬勃。長滿庭院的雜草也青翠無比,看起來頗為賞心悅目。

「……好像對你很感激哪。」木場說。

「感激?誰?」

「搞錯對象打電話給我的那個糊塗鬼的上司。」

「楢木嗎?」我問。「就是他。」木場答道。

「你的事我跟他說過了。結果幸好接到電話的是你這種笨到家的怪胎,事情才能傳到我耳里來哪。」

「聽說打電話來的那個叫大鷹的傢伙辭掉警察不幹了,說什麼事件的衝擊太大。」

大鷹辭職了啊。

「他好像不太適合當刑警。」我說。

事實上的確不適合吧,或許辭職是做對了。

「總比被說適合當刑警要來得好吧。」木場說。

「話說回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木場詫異地問我。

「所以就是……去消滅鳥啦。不過消滅的不是我,是你的那些怪朋友。」

「那個笨蛋和那個呆瓜嗎?」

「那個笨蛋和那個呆瓜。不過我不曉得哪個是笨蛋、哪個是呆瓜。唔,不過最後砸壞那隻鳥的是榎木津。」

「搞破壞的大部分都是那個呆瓜哪。」

「那笨蛋是中禪寺嗎?」

「噯,都是一群笨蛋啦。還有另一個廢物吧?他沒給你添麻煩嗎?」

「關口嗎?唔,他是個傷腦筋的傢伙,但沒惹什麼麻煩。里村先回去了,不過還有偵訊工作,所以我們是四個人一起回來的。」

「哎呀,被呆瓜廢物笨蛋給同時纏住,前輩真是辛苦了。」木場罵道。

我想這個人八成也是同類。

「不過,他們真的有些與眾不同哪。」

「也是啦。那個……叫楢木的警部補也不曉得是目瞪口呆還是佩服,我說他們是我認識的人,他竟然叫我跟他們問好。我告訴他說,這種蠢差事打死我也不幹。噯,我想只有伊庭前輩應該要問聲好,所以就這樣過來了。」

「從院子進來是吧?幹嘛不走玄關門?」

雲雀在啼叫。

「有雲雀呢。」木場說,「我聽說……結果是過失致死,是這樣嗎?」

「是……用過失致死移送檢方嗎?」

的確沒有任何殺意。不過是不是過失,就暫且不論了。

「我是這麼聽說的。說之前的案子也都是這樣。聽得我莫名其妙。我因為之前聽了伊庭前輩的說明,更是一頭霧水了。到底是什麼情形?」

「你是來問這個的嗎?干點正經事吧你。」

「有啦、有啦。」木場說,「轄區里最近亂鬨哄的。大部分都是去支援二組。我不太會應付詐欺、流氓那類的。」

「你喜歡小偷殺人那些嗎?」我問。

「是啊。」木場說道,「這些壞蛋,給我束手就擒!——我喜歡這種的。」

「壞蛋啊。最近也很少看到壞蛋了哪。看起來像壞蛋的都是些黑心政治家哪。」

毫無惡意的連續殺人事件……

沒有惡人登場的兇惡犯罪……

沒有兇手的案件。

——過失致死啊。

「中澤也真有一手哪。」我說。

「那是誰?」

「這次事件的搜查本部長。是個衝勁十足的傢伙。唔,比起莫名世故的傢伙,直性子的傢伙要好得多了。說起來,中禪寺出現,他也不怎麼吃驚哪。」

「那傢伙很可疑嘛,他很會說對吧?」

「嗯,很會說。可是他連一次都沒有去過現場,也沒有見過關係人,竟然能夠看穿那麼奇妙的事件。不……因為沒有見過任何人,所以才看得出來嗎?」

只要了解,其實是很簡單的事,發生的事本身非常單純。

可是,

「這是個可悲的事件。」我說,「雖然事件……每個都很可悲。」

「唔,我不追問詳情了。」木場說,「聽了大概也不懂吧。」

他不會懂吧。

「我老是碰到一些不正常的事件哪。」木場說,「全都是些別人聽了會捧腹大笑,不當一回事的事件。不過這次兇手好像被逮捕了,而且聽說兇手很紳士,又十分合作……應該是個很正常的人吧?」

「很正常啊。」

我覺得他非常正常。

「那……」

木場轉向我。

「伊庭先生心裡的梗去掉了嗎?」

「就是這個。」

我對木場說了些什麼?

我為什麼會問他中禪寺的住址?

木場笑了:

「伊庭先生不記得了嗎?怎麼這麼遜呢?」

「別揶揄老人家了。我平常不喝酒的。你也為奉陪你這個大酒桶的人想想吧。重點是,我說了什麼?」

「就是……過世的太太的事啊。」

「我老婆的事?」

果然是這樣嗎?

「伊庭先生不是說,太太說了奇妙的事。記得是……聽說鳥城在做人類的標本什麼的。」

「啊……」

原來我記得。

那天……我在鳥城的書齋里聽到中禪寺的話而想起來,不過那應該是誤會。如果我事前已經告訴過木場,表示我在內心的角落或腦袋一隅,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二十三年前,

應該是第一次去由良家三天後的深夜。

我筋疲力竭地回到家。我疲倦不堪,卻一點都不困,我什麼都無法思考,卻拚命地思考著什麼。大概是精神亢奮吧。

我叫醒睡著的妻子,大概是勉強和她閑話家常。因為就算是家人,也不能透露調查中的事件。

不過,

我只說了是鳥城的案子。

不知為何,淑子有了過度的反應。

那是第一宗命案。作祟、詛咒這些風聞還沒有流傳開來,所以我更感覺到奇妙。

聽說那裡在做標本……

聽說之前的太太被做成了標本……

淑子一臉嚴肅地這麼說。

我,

大概斥罵了妻子。

身為警察官的妻子,竟然毫無根據地誹謗、中傷陌生人家,真是豈有此理——我這麼吼道。

不是的……

是真的……

淑子對我回嘴了。我想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也不詢問詳情,只是劈頭就罵。

人類的標本,這實在教人無法置信。

——可是,

原來那是真的。

妻子大概是顧慮到神經衰弱的伯父庸治郎,而沒有告訴我詳情。如果她告訴我是她的伯父做的標本,就算是我,也會仔細聆聽吧。或許她認為說出事實,伯父會被問罪。或許她認為警察妻子的親屬引發那種事件,會對不起我。

那麼,她是在為我著想嗎?

——是哪邊?

我的背介意著佛壇。門關著。總覺得沒有必要打開了。不管是開還是關……

——裡面放的都只是塊木牌。

那天晚上,我大概第一次動手打了淑子。

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工作受到干涉,感到憤怒。那完全是辦案不順利的證據。說穿了都是我的自私自利。

——如果我認真地聽她說,會怎麼樣?

不能怎麼樣吧。

我應該沒辦法從那個事實導出那個真相。最重要的是,我應該完全不會相信。

——不能如何嗎?

總覺得無法丟開不管,才會一直惦記到這把歲數吧。

後來妻子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第一次的事件變成懸案,第二次的事件發生,第三次的事件發生,每當事件發生,我就有種苦不堪言的感覺,大概是我每次前往由良邸,都會在下意識里想起淑子那晚說的話吧。

——完全沒想到,

那竟會是直指核心的線索。

我稍微回頭。

今天陽光很強,屋裡一片黑暗。

——你也回個嘴吧。

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嚴肅。

「爽快些了嗎?」木場再度問道,「我當時對你說,人類的標本這種荒唐無稽的事,不是警方處理的範圍,是祈禱師該管的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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