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關口老師——伯爵再一次呼喚我的名字。

「您剛才說什麼?對不起,我沒有聽清楚。」

「您……」

您錯了——我說。

沒錯……伯爵錯了。

伯爵的論點有瑕疵。

那個瑕疵……

那樣的話,如果那樣的話。

但是……我完全鈍化的腦細胞一時之間完全無法活性化。

那麼……

那麼,那麼,

——沒錯。

我的確發現真相了,發現是發現了……

我卻完全沒辦法說明,該怎麼說明?說明什麼才好?這意味著什麼?這證明了什麼?這樣的話……

——到底會怎麼樣?

京極堂說的是這件事嗎?

幻聽,振翅聲,呻吟聲,振動……

金屬制的蜂鳥以一秒七十次以上的振動在我的內部刻划出無數的傷痕……

腦袋裡,

被振動的漩渦,

被細微的傷痕,一片白,

變得一片白茫。

伯爵以苦惱的表情一次又一次追問,但是他那金屬性的聲音已經傳不進我當中了。

這個人……

伯爵。

一陣破裂般的空氣振動,讓我由於意志的蠕動而麻痹的聽覺恢複了正常。

敲鼓般的「咚」的一聲響起,接著書齋的門發出「嘰嘰」傾軋聲打開了。

首先出現的是山形的背影。「請等一下,請等一下。」管家反覆著。他宛如企鵝般的背影就像門板般被翻轉過來,後面露出中澤警部的臉。

「請等一下,警部大人,請等小的通報老爺……」

「用不著通報,已經見到了。」

看起來相當不健康的警察幹部穿過書本的門扉,站在那裡。稱不上颯爽,他根本與眼前的風景格格不入。就像誤闖了宮殿舞會的溝鼠般,他不適合莊嚴的空間。

——這個人,

也發現了真相嗎?不……

不對,他們從昨天開始就在懷疑伯爵。

背後傳來聲音,「中澤先生,還太急了。」

好像是楢木的聲音。

「不,一點都不急。你也聽到調查會議上的討論了吧?沒有……其他答案了。」

「什麼答案?」伯爵站起來,「有什麼真理被開示了嗎?」

「真理啊……」

中澤警部氣勢洶洶地走到書齋中間,灰色的臉奇妙地扭曲,仰望著冠鶴。入口處站著槽木和數名警官。

「由良先生,你……也差不多該說出實話了。怎麼樣?你已經五十了吧?和我同年。不是說五十不惑嗎?」

「不惑是四十。」

「那不是多了十年嗎?」

「意思是……我說了謊?」

「你……不就是在扯謊嗎?」

警部斜眼瞪住伯爵。

「我沒有說謊。」伯爵難得以嚴厲的口吻說。

沒錯……

伯爵並沒有說謊。

他沒有做出半點偽證……應該。

「這樣啊。傷腦筋哪……」中澤撫摸鶴的台座,「我這個人啊,似乎沒什麼耐心。急性子。我不知道你是華族還是儒學者,可是你再這樣默不吭聲,我們就得把你的……堂兄弟嗎?把那個叫公滋的給抓走羅?」

「你們要把公滋帶去哪裡?」

「警署啊。」中澤說,「是自願同行。不……就算要申請逮捕狀也行。因為他的舉動可疑得要命嘛。」

「這又怎麼樣呢?要求公滋自願同行,和你認為我做出不實申告,這中間有什麼因果關係?遺憾的是,我完全不懂。邏輯跳躍得太厲害了。」

「一點都不跳躍!」

中澤厲聲暍道。

中澤的話聲殘響還沒有消失,就傳來「昂允、昂允」的鄙俗叫聲。

胤篤老人推開槽木和警官形成的人牆,露出那張失去血色的臉來。

「你、你說點什麼啊!這些警察說要抓走公滋,真是豈有此理。他們說公滋是兇手,要不然就是你是兇手。這太過分了,就算案子再怎麼棘手,也不能像這樣胡亂見一個抓一個……」

「我們才沒有見一個抓一個!」

「有什麼關係?」警部的吼聲與伯爵金屬性的聲音完全重疊在一起。

「不管是我還是公滋,只要清白,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即使被逮捕,也會被無罪開釋吧。還是警察甚至會陷害無辜之人?」伯爵說,

「混帳東西!」警部吼道,「你把警察機構當成什麼了!」

警部瞪住伯爵。老人在鼻子上擠出皺紋,說道:

「就是啊,真是的。昂允,我說昂允啊,你說的這是什麼天真話?所以人家才會說你不知世事。就算是誤逮,被逮的人就輸啦。就算事後再來說什麼搞錯了,被釋放回來,人家也不會相信啦。我們和你這種坐吃山空的大老爺不同,可是靠做生意過活的啊。搞成那樣,生意還做得下去嗎?就算不提逮捕,什麼詛咒、作祟,已經搞出一堆不好的風聲啦。現在我們是被害人還好,要是被蠻橫的警察給抓去……」

「你的意思是只要逼問,就會露出馬腳來是吧?」警部敲打黑鶴的台座,「你兒子啊,儘是左躲右閃,什麼問題都不肯回答。」

「因為沒有什麼好說的吧?」

「少胡說了。他不就逃亡了嗎?他逃亡了。你也看到了吧?光明磊落的人何必逃亡?」

「那當然是因為受到軟禁,透不過氣來啊。」

「那才是藉口。」警部說,「那傢伙絕對在婚宴以後,從窗戶偷溜出去了。現場勘驗時也採到物證了。連鞋印都找到了。我們采了石膏模型,也比對過了。我們警察只是叫他針對這些事實,提出一個讓人可以信服的解釋罷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所以才顯得可疑……這樣哪裡蠻橫了?」

「他只是出去罷了吧?」老人說,「就算他出去外面,也上不了二樓啊。而且睡在二樓房間的不只有新娘,昂允人也在裡面啊。公滋要怎樣殺人?」

「我們就是要弄明白這件事啊。」

警部在白枕鶴周圍繞了一圈。

「不肯自願同行……只好用逮捕的了。」

「逮捕?別說笑了。」

「誰在說笑?胤篤先生,難道你也是共犯嗎?侵入路線我們會從公滋那裡逼問出來。那樣一來,昂允先生,你也沒辦法再像這樣一臉悠哉了吧……」

——共犯。包括伯爵在內,多人共同下手。

警察是這樣認為吧。的確,如果洋館內有好幾個人是共犯,要製造出這種乍看之下不可能的狀況,也是有可能的事吧。

警部轉過身子,朝著僵在門邊的山形說:

「你是不是也一起共謀?那樣的話……你們竟然二十三年來都這樣老著臉皮欺騙著警察和世人哪。可是已經結束了。就算像這樣三緘其口也沒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因為公滋露出馬腳了。這叫做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胡說八道的是你,警部!」老人斥道,「我們何必那麼悲慘,一族串通起來殺人?我都說過好幾次了,受害最深的可是我。你以為過去四次的醜聞,害得我經營的有德商事損失了多少生意?嫁進來的客戶千金在初夜隔天早上被殺,可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的。沒辦法在生意上繼續往來了。損失額可是非同小可哪。」

「如果那是對你的報復呢?」

中澤說出我連想都沒有想過的話來。

「對、對我的報復?」

老人的臉更是蒼白了。

「為什麼……要對我……」

「聽說你和這裡過世的上代還有上上代當家反目成仇,不是嗎?在金錢問題上也有不少糾紛。再說,由良本家和以你為首的分家會水火不容。這件事是你自己大肆宣揚的吧?」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可是,

「可是警部先生,由良家已經把對分家會的債務全數還清了……」

「關口先生,你要包庇他們嗎?」警部說,「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認為你被找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你是善意的第三者,是掩飾。」

「掩飾?」

「的確,債務似乎老早就已經還清了。我們全都調查過了,這一點沒錯。可是啊,就算借款還清了,怨恨仍然沒有消失。我們已經查到證據了。上上代的公篤卿和分家會似乎有過非常複雜的糾紛哪。」

「我們之間沒有怨恨。」老人說,「會起糾紛,是因為家兄對金錢太隨便了。借錢不還的是家兄。分家會憑什麼要遭到怨恨?」

「以你們的角度來看或許是這樣吧。公篤卿還清債務之後,馬上就死了不是嗎?結果莫大的資產全部都委託給奉贊會管理了。」

「這件事行房自己也答應了。」

「這種事誰知道?或許他兒子覺得是被強迫的。再怎麼說,華族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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