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做村落的舊系統,現在完全被視為封閉的、落伍的、排他的、守舊等等的存在。它現在能夠發揮的機能,頂多只有做為偵探小說的詭計……」
「偵探小說的詭計?」
「這個被視為封建代表的共同體,存在於特異的時空。它被當成博物學觀點的根據,甚至被貶為獵奇、好奇的對象。在現代,共同體的特異性被當成犯罪的動機,而境界只成了密室的類比。真是不像話。不過……」
「不過怎麼樣?」我追問。
這個泰然自若的饒舌男子一閉上嘴巴……
我就不安極了。
「不過這次或許不同。」
如果那樣的話,新娘還是會被殺嗎?——中禪寺獨自似地說道。
「喂,為什麼?村子什麼的不是已經沒了嗎?就算有,那也只是儀式性的吧?你在擔心些什麼?村子已經沒了,所以儀式成了犯罪……是這個意思嗎?」
「那樣的話……那根本是偵探小說。儀式這種東西從過去就是儀式,因儀式而衍生出犯罪,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我害怕的不是那種陳腐的結論……」
如果不是儀式的話……
中禪寺這麼說。
「那麼除了殺害神明以外,就沒辦法了結了。」中禪寺說。
「我更不懂了。神明是指什麼?猿神嗎?」
「是……鳥吧。在這種情況之下。」
「鳥……」
鳥鳥鳥鳥。
那隻……黑色的鶴。
「不是猿神,是鳥神嗎?那個……」
叫陰摩羅鬼嗎?
「陰摩羅鬼?哦,伊庭先生說您看到的那隻黑色的鶴的標本嗎?的確……或許那是陰摩羅鬼吧。在種種意義上。」
中禪寺的話中別有深意,但我猜不出他的真意。
我根本沒有什麼眼力,中禪寺仰望牆上的時鐘。
「總之……我先去寺院一趟。」
「寺院有什麼?」
「寺院有過去帳 。」中禪寺答道。
「過去帳……我老婆娘家的?」
「是的。夫人……我記得她的舊姓是榮田對吧?」
榮田淑子。
我在提交給上司的娶嫁單上是這麼寫的。
「伊庭先生之前說,夫人的親戚很早就死絕了,但我想那是您誤會了。夫人不是有個年紀相差頗大的親戚嗎?」
「親戚?」
「不知道是堂兄還是伯父。年紀大概比伊庭先生年長二十歲以上,所以……如果還健在的話,應該是八十五、六歲了。我想知道那個人的行蹤。」
「那個親戚……」
我不知道,我應該不知道。
是我忘記了嗎?如果忘記了,
就會消失了,再也不存在了。
「那和這次的事件有關係嗎?」
「還沒有發生任何事啊。不過如果能見到那個人……或許……」
「可以揭開謎底嗎?」
「如果能夠因為這樣而揭開謎底……那就再糟糕也不過了。」
「你到底掌握到什麼了?」
「還不能說。」中禪寺說,「一切都只是憶測。目前的狀態,我還無法斷定任何事。我只能祈禱……現在這個荒謬透頂的預測能夠落空。」
「你不能告訴我那個荒謬的預測是什麼嗎?」
「現在還不能說。」中禪寺說,「線索太少了。」
「可是沒有時間了。」
中禪寺皺起眉頭。
「中禪寺,已經沒有多少餘裕了。如果你的預測命中了,還有辦法可想嗎?」
「辦法啊……」
中禪寺的眉間擠出深深的皺紋,他撫摸著下巴。
「或許只能讓婚禮延期,或是強制拘留新娘加以保護。這……」
「應該不可能吧。」我答道。
「這樣啊。」
中禪寺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錢包,說道,「不好意思,我借用一下電話。」
「不用錢啦。」寺井的妻子說,「這跟案子的調查有關吧?」
「不……我……」
「是調查。」
我打斷中禪寺的話,是因為發言被打斷嗎?中禪寺揚起一邊眉毛看著我。
「伊庭先生,我是個祈禱師,所以我所做的並不是調查。而且我……沒辦法防止現在進行式的犯罪。」
「我了解,預防犯罪是警察的工作。」
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同時我也不是偵探,所以揭開被隱蔽的過去,當然也不是我的本意。」
「這……我也明白。」
我並不是無謂地對解明事件抱持興趣。只是……
傷口。
「是嗎?」中禪寺說,「那麼,雖然這本來不是該拜託伊庭先生的事……可是無論如何,這次無論如何,我希望警察能夠保護好新娘。」
「這……是當然的事。」
中禪寺將手中的收話筒放回送話器。
那支壁掛式電話機是最新型的二十三號型,和每一個角落都破敗無比的駐在所格格不入,這些地方削弱了我的鄉愁。
中禪寺重新轉向我。
「那麼,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希望您能夠諒解,伊庭先生。」
「什麼?」
「如果這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是的。如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會就此收手。到時候,我不會提起過去的事件。就算我發現了什麼,也完全不打算吐露。」
「即使知道兇手是誰嗎?」
「是的。」
「即使知道兇手是誰,你也要保持沉默?」
「是的。即使發現真相,也難以證明吧。四宗命案中,有三宗已經過了時效,證據大概也找不到了。如果沒有自白,應該也難以逮捕和起訴。」
「喂,中禪寺。」
就算是這樣,
「就、就算是這樣,也不能任由兇手逍遙法外吧?如果你發現的話——不,當察覺兇手是誰的階段,就應該通報警察,這是國民的義務啊。進行審判的是司法。我們平民沒有報復或處罰的權利,同時也沒有赦免的許可權啊。」
「我並不是在談論赦免或審判這種狂妄的事。我只是認為……如果解明真相,只會徒然讓被害人的遺族悲傷,似乎沒有多大的意義。」
「被害人的遺族……」
他說的是伯爵,
那個永遠不會老的男子。
他哭泣,他悲傷。
有什麼會令那個伯爵更加悲傷的真相在等待著他嗎?
「伊庭先生,真相這種東西是有好幾個的。所謂解開謎團,說穿了只是從好幾個真相里,選出一個最合乎人意的罷了。那麼,是最符合誰的意呢……?」
最符合社會的意——中禪寺說。
「你的意思是比照法律嗎?」
「只要活在社會當中,法律就是絕對該遵守的規則,我也同意這一點。」
「那當然了。既然你這麼想,就算這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也應該舉發兇手才是吧?八年前的事件還沒有超過時效啊。」
「是啊。」中禪寺說,他看起來很悲傷。「那麼,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即使新娘平安無事,如果由良家發生了什麼事,我就說出一切我所知道的事實吧。可是如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你就不說嗎?」
「是的。」中禪寺說,「為了讓社會正確地運轉,法律是不得不維護的規則之一。解決事件,完全是將我們的規則強行套上故事的行為。如果我的預測正確,那麼……」
那將會殺害神明——中禪寺說。
「什麼意思?」
意思是,兇手活在依不同的規則運作的世界裡嗎?換句話說,兇手是外部的人,是他者吧。也就是說……
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嗎?
如果事實就像中禪寺說的,那麼村落已經消失的現在,另一個世界不可能是鄰村。中禪寺說,境界是由個人自己畫下的。我認為他說的沒錯。可是有個境界,就算不必去畫,它也事先畫在那兒了。
那就是此岸與彼岸的境界。
另一側的東西。陰摩羅鬼……
「我說得太多了。」中禪寺說,「一切都只是我愚昧的預測罷了。總之,解明真相,對於救贖被害人的遺族可能不會有絲毫幫助——請您記住這一點。然後,不管發生任何事,請務必……保住新娘的性命。拜託您了。」
中禪寺低下頭來。
我說不出:「交給我吧。」這讓我覺得窩囊極了。
我……什麼都沒辦法做吧。
中禪寺悲傷地背過臉去,然後他再次拿起話筒。我不太想偷聽,但聽見中禪寺似乎叫什麼人火速送來雜誌。他從懷裡掏出零錢,擺到桌上,提著行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