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我有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說到儒教就是國教,說到儒學就是武士。可是孔子孟子都不是日本人,追根究柢,儒教是源自於中國的思想,並不是這個國家的專利吧。

「可是在我國,可不能這麼辦。」胤篤老人接著說,「新郎跑到新娘家入洞房,隔天早上再一起嫁回新郎家,哪有這樣的事?所以啊,我想了個折衷辦法。先把新娘叫到這個家來,給她一個房間,把那裡當成新娘的家,然後婚禮當晚,新郎也住到那個房間去。對吧,昂允?」

老人說到這裡,不等伯爵回答,慢慢地指向天花板。

「喏,就在這上面,這上面的房間。那裡是昂允的母親早紀江的房間。在這個家,夫婦的寢室是分開的。噯,不過早紀江也只在那個房間住了兩年左右,就死在那裡了。」

原來如此。

在會客室的時候,老人每次一提到早紀江這個人——伯爵的母親,就儘是在意牆壁,這裡則是樓上。原來如此,那個房間就在那裡。這上面就是那個叫早紀江的人的房間吧。

不知為何,我突然在意起榎木津。榎木津一聲不吭。他一聲不吭地凝視著老人舉起的指尖——看起來像是。

「那個房間就是新娘的房間。你住在那裡,覺得怎麼樣?」

胤篤老人問薰子。

薰子笑吟吟地——雖然我想她內心應該根本笑不出來——即使如此,她還是滿面笑容地答道,「好像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一樣。」

另一個世界……的確,以種種意義來說,這裡都是另一個世界吧。這裡……是由良昂允的國家。環境設定得只有由良昂允一個人易於生存。不,這個環境是預先準備好的,所以應該說伯爵適應了這裡才對嗎?

五十年來……伯爵在這棟鳥館當中被純粹地培養長大。這裡就宛如海底,而伯爵不是鳥,是魚。我們客人頂多是被招請到龍宮的浦島太郎。在這個世界,伯爵雖然完全是如魚得水,但是我們外部的人,平常早就溺死了。

薰子說她要在這裡生活。

——前提是能夠的話。

「另一個世界啊?說得好。」老人發出怪叫,「這棟鳥館的確是另一個世界哪。噯,所以這對新郎新娘接下來要前往那個房間。去早紀江的房間。噯,咱們新郎雖然已經差不多年過半百了,可是新娘子這麼漂亮,應該不會有問題吧,對吧?公滋……?」

「應該沒問題吧。」公滋答道,「我是不曉得伯爵大人究竟是在哪裡學到的,還是讀了春晝呢……?啊,這棟館裡沒那種東西是嗎?可是過去四次啊,那方面都沒有失敗過嘛。噯,遺憾的是,每一個都一次就死了……哎呀,失禮了。」

笑的只有公滋自己。

這不是庶民聽得懂的玩笑。

結果後來眾人都默默地用餐。除了榎木津對女傭做出的可笑指不,沒有什麼話聲了。

究竟,

這當中有誰能夠保護薰子?

聽說伯爵在懷疑內部的人。

所謂內部的人,也就是現在在餐廳里的人吧。如果伯爵的推測正確,這當中有人過去殺害了四個新娘,然後……

現在正意圖殺害薰子。

薰子說,這些犯罪是偶然的堆積。她說只要條件改變,就不會出現相同的結果。她說的沒錯吧。不管怎麼想,過去發生在這棟洋館的犯罪,都不是在精密計算下成立的結果吧,或許只能推測,其中有什麼神秘的力量在作用,要不然就是偶然的結果。以這種意義來說,我和復木津的確是攪亂絲線的特異分子。

我們有可能成為改變條件的要素。

但是……

仔細想想,過去四次的條件也並非完全相同。如果內部與外部的條件設定本身就是錯的,那麼我們的存在也完全失去了意義。

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能做些什麼?

飯後的水果和紅茶端出來了。

我窺看薰子的樣子。

薰子說,不能再讓伯爵受到傷害了。不能讓那個純粹的人……

我也這麼認為。沒有動機、沒有理由也沒有意義、沒有詭計也沒有方法,只是為了傷害伯爵而不斷殺人……

有這麼荒謬無理的事件嗎?能有這種事件嗎?

沒有動機、沒有理由也沒有意義、沒有詭計也沒有方法……也沒有兇手,

卻有人遭到殺害,這種事……

時鐘響了九下。

原本幾乎沒有半點動彈的管家無聲無息地移動,向伯爵耳語。

——時間到了。

進行犯罪的……時間嗎?

伯爵站了起來。薰子扶住他伸出來的手,也輕輕地站了起來。校長夫婦和桑原恭敬地轉向新郎新娘。公滋不知不覺間喝起不是葡萄酒的烈酒來。胤篤老人和奉贊會的平田似乎悄聲在商量些什麼,此時也暫停說話。榎木津臉朝上方。或許他睡著了。

伯爵向眾人點頭致意。

「今日承蒙各位賞光蒞臨我倆的喜宴,我由良昂允不勝感激之情。代表親族出席的由良分家會會長由良胤篤叔公、公滋,代替我的妻子薰子的親屬出席的佐久間正先生、佐久間梅女士、桑原恭一先生,以及遠道而來的榎木津禮二郎及關口巽老師,我在此向各位致謝。」

伯爵再一次,這次深深地行禮。

我忍不住就要起身,不過看到佐久間校長行禮的樣子……

我打消了念頭。

公滋放下了酒杯,胤篤老人也以眼圈泛紅的眼睛注視著伯爵。他們看起來很吃驚。

這也是為了破壞預定調和的行動嗎?

伯爵抬起頭來。

「我,由良昂允,今晚將迎娶奧貫薰子做為我的妻子,住進這棟宅第。我向各位發誓,我們將永遠做為一家人,平安和樂地生活……」

薰子行禮。

伯爵的頭也垂得更低了。

佐久間校長拚命地拍手。

管家以眼神示意,室內的女傭們整齊地在牆邊列隊。最後面站著一個制服顏色不同、上了年紀的女性,她是女傭領班之類的人物嗎?

伯爵牽著薰子的手,踏出一步。

這一步……

不能變成通往死亡的一步。

我站起身來,目送伯爵和薰子。

「走掉了哪。」

門一關上,公滋便全身放鬆,癱靠在椅背上。他無力地晃著頭轉向我,說:

「真是糟蹋哪。仔細看看,那女人還蠻不錯的嘛。我討厭嚴肅的女人,所以一直沒啥興趣,可是啊……女人只要稍微一打扮,就判若兩人哪……」

公滋說道,將不知道是什麼的酒瓶舉向我。我微弱地揮手垂頭,連辭退的「謝謝」都說不出口。

「怎麼啦?看你滿臉通紅,簡直像猩猩哪。小說家老師不是應該都很會喝酒嗎?不是每晚都在文壇酒吧喝得醉醺醺嗎?」

「呃、不……」

「嘿嘿嘿。」公滋笑了,「噯,看你的表情,也不全然不是嘛。噯……不管怎麼樣,真是糟蹋哪。」

不管怎麼樣。

簡而言之……公滋的意思不是薰子嫁給伯爵,是糟蹋了她,而是她就這樣死掉太糟蹋的意思。

「你……你認為事件還會發生嗎?」我問。

「會吧。過去一直都在發生啊,這次也沒有哪裡不同。」

「沒有……不同嗎?」

「因為這裡完全是一如從前啊。」公滋說,「我啊,二十三年前也在這裡像這樣吃飯哪。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鬼頭,沒喝這種酒啦。」

「可是……」

「我知道。人變了。我爸的老婆死了,奉贊會和女傭的成員也變了。可是,這些地方每次都有一些不同啊。最重要的是,新娘不一樣,不是嗎?」

是啊。

這……不是完全相同的事件。

「就是因為不一樣,才會覺得一樣,對吧?」公滋說,「如果全部一模一樣,會一樣是理所當然的啊。明明不一樣,卻沒有不同,所以才會覺得一樣吧?這一定是這個場所,還有每個人在這個場所的位置的問題。」

「場所和位置?」

「你是客人吧?」公滋指向我。

他已經醉得很厲害了。

「我是親戚,那是傭人,在這裡的角色是固定的。就算負責那個角色的人換了,也沒有改變。我成不了這個場所的主人,就算成了主人,也不會有所改變。只是伯爵負責的角色換成我來做罷了。在這棟洋館裡……被分派到新娘角色的人就是會死。」

他的意思是,問題不在於構成要素的屬性變化,而是每個因子與場所的關係性嗎?

那麼我的存在沒有意義。

偵探和警官這樣的屬性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在這個場所,只有具有新娘這個屬性的因子會被抹殺,就是這麼回事嗎?

或許……如此。

在過去的事件里,新娘——被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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