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在風中輕柔地搖曳。好舒服。
磨損的石階間隔不一,愈往上爬,就愈呈現出自然石的風情。
參道入口附近的階梯還明顯呈直線,不過若繼續爬上去,在抵達山頂前,階梯或許會先放棄自己是人工物的主張了。那麼一來,就只是一段凹凸不平的坡道而已。
下田富士與其說是一座山,形容為一座塚更貼切,是一塊小小的隆起。小歸小,但它隆起的形狀非常奇異,在一片古老的平房中突然冒出山地的景觀,就像剪下一張巨大的山的照片,胡亂往空中一貼似的。雖然成為富士,但形狀扭曲,山頂附近處處裸露出峭立的岩壁,雖然景象嶔崎,但實在難說是美。
不過它的外表讓人印象深刻。所以不必詢問所在,馬上就知道在哪裡了。
為了慎重起見,在山腳的寺院打聽了一下,那裡果然就是下田富士。
寺院的主持夫人說:「三十幾年前舉行過祭典呢。」據說六十年一次,逢庚申年會在山頂的淺間社舉行大祭。大祭與大祭之間也有小祭,三年前應該要舉小祭,但親切的主持夫人說她不記得到底辦過了沒。
織作茜在六月十一日,與津村信吾一起來到伊豆。目的當然是實地考察韮山的那塊土地,但茜提出要求,先行到下田去。
是為了奉納神像。
將兩尊神像奉納到適合的地點後,自己應該就可以毫不遲疑地在羽田隆三的手下工作了——茜對老人這麼說。
參道旁出現小祠堂。
不是淺間社。參道一直延續到遠方。茜邊看著祠堂,望向後面。津村慎重地抱著龐大的包袱。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津村先生……」
津村抬起頭來。這個人……比茜還年輕一些。
「總覺得對你過意不去。」
「請不必客氣,這是我的工作。」津村說。
「這不是工作,是我……」
「主人命令我幫忙你,所以我的工作就是幫忙你。無論什麼事,都請儘管吩咐。」
「你說的這麼客套,我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既然津村先生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吩咐了。請你不要這麼拘束。」
「我……一點都不拘束啊。」津村一本正經地說。
茜笑了。
階梯磨損的程度更嚴重了,看起來也像是風化了。雜草、草叢等從左右徐徐蔓延過來。
「關於那篇報道……」茜盯著前方說。「……你發現的地方報的報導,那應該是真的吧……」
「你發現了什麼嗎?」津村在背後問道。
「話說回來,津村先生,真虧你找得到呢。」
茜回過頭去。
「那只是……碰巧。」
「好棒的巧合。」
「呃……?」
茜就這樣重新轉頭向前,加快爬山的腳步。
「織……織作小姐……」
「請叫我茜就可以了,津村先生。」
「這不行的。」津村說。「你是我的主人羽田隆三的……」
「可是之前我以『您』相稱的時候,你不是也叫我別這麼稱呼嗎?」
「我……只是個下人。」
「我也一樣。我算是羽田隆三的屬下吧?我們是同事。」
津村目瞪口呆地停下腳步,然後呢喃似的說:「你……變了……」
——果然。
「你知道過去的我,對吧?」
「恩……」津村的眼睛游移了一下。「……令尊葬禮時,我代理主人前往上香。那是……你,你在哭泣,還有你先生的葬禮時也是很……」
「一般人在葬禮時都會哭泣啊。」
「是的。但是……因為我只看過悲傷的你……」
「那篇報道……也刊載全國性的報紙上?」
「咦?」
茜又繼續往上走。
「我找到一篇報道,上面提到靜岡縣某處山村的村名全數失蹤。日期是你找到的報導隔天。上面提到有可能是一場大屠殺,警方即將進行搜查。但是沒有後續報道,地點也無法確認,只知道是在韮山近郊……」
「這樣啊……」津村說。
參道旁再次出現一座腐朽的祠堂。
比一開始看到的更小。
這也不是淺間社吧。石階旁邊豎著高高的立牌,但字跡已經磨損,幾乎無法辨讀。茜也不打算確認。
雲自西方的天空籠罩上來。
「下田是個好地方呢。那裡的民學家的牆壁樣式,是叫做什麼呢?」
「你是說海鼠壁嗎……?」
「對,那是一種設計嗎?」
「不,是出於是用考量。」
「實用?那不是單純的花紋嗎?」
「是為了防風和防火。那是以海鼠瓦報復建築物外側,再以灰泥層層塗抹縫隙。下田經常遭到颱風侵襲,而且道路狹窄,房屋也建的很亂,為了避免火災發生時延燒開來,需要一些預防措施……」
「哦,原來其中有這麼深的含義啊。」
「……我是這麼聽說的。」
「像我,小時候聽說的事,早就全部忘光了……。可是津村先生,你記得真清楚。你的記憶力很好嗎》要不俺也沒辦法勝任羽田隆三的秘書工作吧。」
津村「呃……」了一聲。
茜停下腳步。「要不要休息一下?很重吧?」
應該就快到山頂了。
茜取出手帕鋪在階梯上,坐了下來。「會有颱風嗎?那就傷腦筋了。」
「看這天候,我想是不要緊的……」津村抱著包袱,站在原地。
「可是……上次不是突然間就下起雨來了嗎?那時我急忙買了雨傘,可還是淋濕了,真是慘極了。我留著這頭長發,所以頭髮一濕,實在非常難看……」
「會……嗎?」
「恩。啊,對了,當時買的雨傘,雖然是臨時買的,但我蠻喜歡的,卻好像不小心弄丟了。原先我想萬一突然又碰上下雨就不好了,把它也帶來了伊豆,現在卻一直找不到……。津村先生有沒有看到我的雨傘呢?」
「疑?那是把什麼樣的雨傘……?」
「就是那樸素的……喏……」
「胭脂色的花紋雨傘嗎?」
「對,不愧是津村先生,記得很清楚。條紋是……」
「直條紋的?」
「恩,就是那把雨傘。會不會是放在車子的行李箱里?」
「那把雨傘嗎?我不記得。你帶來了嗎?我記得你的行李應該只有現在手上提的皮包而已。」
「這樣啊,會不會是我忘在飯店裡了?」
茜仰望天空。剩下的一點藍空正逐漸褪色,津村也沒有要坐下來的樣子。
「我……前天去見了東野先生。」
「這樣嗎……?」
「你知道吧?」
「我並不知道。」
「哎呀……那不可能是羽田先生的指示吧?」
「什麼……意思……?」
「你去甲府的事。」
「我沒有去,我一直在東京……」
「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把胭脂色的雨傘……我是忘在甲府的車站了,當時雨下的很大,但我回去時,天已經完全放晴了。」
「你……」津村眯起了眼睛凝視茜。
「東野先生——那位先生就像你所想像的,似乎不是甲府本地人。重點是,津村先生,你什麼時候租下了鄰家呢?」
「你……知道?」
「知道呀,津村信吾先生,你說……津村辰藏先生的兒子,對嗎?」
津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人變得小了一些。是一直綳得緊緊的背脊鬆弛下來了吧。茜認識羽田隆三能幹的第一秘書將近兩個月以後,他才總算在茜面前放下這個頭銜。
「我可以把它放下來嗎?」津村問。
「那只是塊木頭罷了。」茜答道。
津村小心翼翼的把包袱放到地面,在茜的旁邊坐下。
津村微微一笑。「看樣子,似乎沒辦法對你有任何隱瞞。你這個人真叫人無法掉以輕心。話說回來,茜小姐,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是……呃……」
「少來了。你就是希望我發現,才讓我看那篇報道的吧?」
「這……沒錯,我不否認。但是……」
「那篇報道是舊報紙了,陳舊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你給我看的剪報剪下來以後,已經過了相當久的時間,褶痕不新,背面也臟掉了。應該是者稱死者以後,收藏了很久吧。」
「沒錯。」
「然後……報道中有津村兩個字,關於這一點,你說你在詳細調查的過程中,誤打誤撞地看見了自己的姓氏,使得你注意並發現了這篇報道……」
「這個借口……太牽強了嗎?要是不這麼說……總覺得實在巧過頭了……」津村一臉老實地說。
茜更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