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力比別人好啊……」木場呢喃道,然後環視天花板,視線從潮濕變色的牆壁沿著褪色的窗帘轉向女子的臉。
「……我記得你這麼說過吧?」
春子一副難掩困惑的模樣,握緊作業服的衣角,答道:「我這麼說過嗎?」「你說過啊。」木場回道。春子有點嚇著了。
「既然你都這麼說,應該有根據吧?」
「根據……?這……那我撤回好了。」
「我又不是在罵你。」木場說著,背向春子,摸摸自己的臉。想必表情應該很恐怖。
——結果不是惹人嫌了嗎……
不該來的,木場又後悔了。
他冷冷地說:「我突然跑來了,打擾到你了嗎?」
這與其說是道歉,聽起來更像在鬧變扭。
木場拜訪春子工作的工廠時,謊報自己的身份。他想一個長相兇狠的刑警大搖大擺地闖進來,可能會給春子添麻煩,所以才說了謊。他自稱是春子的遠房親戚,但是那種騙小孩的謊話一下子就露出了馬腳,工廠里似乎沒有一個人認為木場是春子的親戚。因為春子無依無靠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而且容貌魁偉的木場怎麼看都不像是長相平庸的春子的親戚。木場這張臉簡直就是天生當刑警的料,如果不是刑警,完全就像個地痞流氓。
——所以……
不僅是廠長,許多女工都對木場頭一好奇的視線。
木場心想,這些女工看到長相兇惡的來訪者,腦中一定正描繪出這樣的情節:來自山區的鄉下女孩春子,被吃軟飯的小混混給纏上,陷入了困境。沒有其他可能了。那麼說補丁率直地表明身份對春子比較好,況且木場和春子本來就沒做任何虧心事。
「打擾到你了嗎?」
「不……你能來……」
語尾曖昧地消失了。好像是「我很感激」還是「我很高興」這類的話,但是不確定。
木場再一次掃視房間。
春子的房間樸素過了頭,幾乎是煞風景。
老實說,牧場相當吃驚,因為幾乎沒有傢具。
木場住處的東西還比這裡多。
——不能拿來比較吧。
不能把。
木場與他的外表相反,會細心地剪貼報紙和雜誌,也會無意識地去搜集無聊的小東西,所以和其他男性的住處相比,多系應該更多,堆滿了許多沒用的家私。但是木場也和外表相反,雖然不擅長清理,卻善於整理,相當一絲不苟,所以起居環境絕非一般形容男性住處那樣「髒得生蛆」。話雖如此,再怎麼說也都是大男人的住處,牧場的房間仍然是缺少裝飾、煞風景的男人房間。他覺得沒辦法拿來和女人的房間比較。
但是……
春子的房間……連可以整理的東西都沒有。
小茶櫃一個、矮桌一張,就這樣而已。
連坐墊都沒有。
不過矮桌上放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壺,由於房間空無一物,先得特別醒目。仔細一看,那是個小花瓶,裡面沒有花。
木場心想:樸素也該有個限度。確實,女工的工資應該少得可憐,但是春子說她繼承了遺產,也有積蓄,生活應該不至於過得太窮困才對。
「至少插朵花吧。」
你好歹也是個女人吧——木場本來想接著這麼說,但打消了念頭。沒道理說因為是女人就得插花不可。不論男女,總之木場只是想說,凡是都有個限度。煞風景成這樣,實在太過頭了。
「哦……」一如往例,春子沒勁地應了一聲。「是啊,您說的沒錯。其實我很喜歡花。」
「那幹嘛不插個花?不會連朵花都買不起吧?」
「唔,您說的沒錯。不,我本來有插的,一星期前還……可是……」
「可是在怎樣?」
「我丟掉了。」
「枯掉了嗎?」
「不……呃……」
木場不待回答,開始檢查牆壁的角落有沒有洞孔。
「……我買來第二天就丟掉了。」
京壁 土牆頗為骯髒,牆上別說是洞,連道裂痕也沒有。只是舊得發黃,出現污漬罷了。相當老舊,這可能是在空襲中幸免於難的建築物吧。
木場接著查看柱子。
柱子也沒有傷痕,只是摩擦得十分光亮。
「喂!」木場出生,沒有回應。木場回頭。
春子出了神似地凝視著木場的背。
「……幹嘛?」
「我……為什麼會把花丟掉呢?」
「我怎麼知道啊?話說回來,你收到信了嗎?」
「呃,明天大概會收到……應該。」
「哦。」
牆壁和天花板沒有可疑之處。
木場望向榻榻米。
看起來灰塵很多,不是因為疏於清掃,而是這裡的採光和通風都不佳。看樣子從收到信以前開始——或者更久以前開始——春子就完全沒開窗戶。
望向窗戶。
一塊素色不了掛在上面,樸素到令人懷疑這真的能夠叫做窗帘嗎?木場走進窗邊,粗魯地把布左右拉開。
窗玻璃上嚴絲合縫地貼滿了泛黃的報紙。光線透過報紙射進來,整個房間看起來都偏黃了。
透過陽光,照映出反過來的鉛字,形成莫名其妙的花紋。漿糊暈開來,只有那幾個部分便得漆黑模糊。
看不見外面。
「我開窗嘍。」
很難開。
封印起來似的,窗框都用紙糊在一起了。
「這幹嘛啊?小心也該有個限度吧。」
「有人叫我……最好不要開窗……」
「誰?廠長嗎?」
木場用指甲刮開紙,捏起一邊撕下。很難撕。可能是因為乾燥,紙張變脆,一點韌性都沒有。
「還是同事?」
「是……通玄老師吩咐的。」
「哦。」木場停止撕紙,轉過頭來。「這樣啊。」
春子依然背對門口,杵在原地。
「你遵守著那個老師交代的話啊。」
「嗯,算是交代嗎……?老師說……西北西方位不好之類的。還說那個方位有開口的話,氣會從那裡流走,所以最好塞起來,我回來一看,窗戶就封著西北西……」
「我撕破了,怎麼辦?」木場說,春子當下答道:「沒關係,我並不相信那種說法。」
「什麼不相信?看你封得這麼嚴密……哦,現在已經不相信了嗎?你沒參加了。」
「不,我已開始就不相信。」
「那你貼這幹嘛?」
「咦?哦,其實也不是完全不信……對,我半信半疑,所以……不對,還是我根本不相信……?」
「到底是哪邊?」
「我也不知道。」春子悄聲說,垂下頭去。「這種像迷信的事……怎麼說呢?每個人都相信嗎?像是早上剪指甲會發生壞事,晚上吹口哨會有鬼來……鬼不可能來,所以我不相信。可是即使如此,晚上我還是不會吹口哨。與其說是怕,更覺得內疚。就像違反了約定似的,會有罪惡感……」
「我了解,那種算不上相信吧,我覺得。」
但是會受到左右。
顯然,迷信控制著行動。
——會在意神明……不,監視者的視線嗎?
依據行為,決定壽命的司命神。
在體內監視著人的三屍蟲。
操縱人的命運的超越者。
是誰在看?
「……噯,就算知道是騙人的,只要聽到,還是會在意,人都是這樣的。所以你才把這裡堵起來是吧,封得這麼密……」
木場重新撕起紙來。可能是因為歷時已久,紙很難撕下。紙屑塞滿了指甲縫,讓木場感到不快。撕到八成時,木場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接下來他幾乎是自暴自棄地,以蠻力打開窗戶。
拉窗發出嘰咯聲,開了一半左右。
看見一棟骯髒的木造房舍。
面窗的部分全是牆壁。
沒有任何障礙物,沒有地方可以躲。不管是爬上屋頂還是趴在地面,全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就算春子沒有注意到,行人也不可能不起疑。
而且最重要的是,工廠出乎意外地遠。以這樣的相關位置來看,就算拿著望遠鏡,也不可能清楚地窺看到室內的情況。
「那裡……」
注意到時,春子來到身邊。
「工藤先生就站在那裡。他把送報用的腳踏車靠在工廠後門那裡,然後站在這邊的水溝蓋上,臉幾乎都快碰到窗玻璃……」
「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年底左右。我尖叫起來,當時又是黃昏……」
「然後呢?」
「沒有怎麼樣,工藤先生……只是默默地看著裡面。我嚇得要命,逃到隔壁廣美的房間——她是我同事——然後帶了幾個人回來。但是工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