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咻嘶卑 第三節

第三次遇到宮村,記得應該是四月下旬的事。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因為一個半月後……我被逮捕了。

會面的地點,又是京極堂的客廳。

那天我難得地被乖僻的朋友找去,我接到聯絡時,一如往常,正閑的發慌,也沒仔細問他找我做什麼,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門,爬上了暈眩坡。

幾天以前,我也拜訪過京極堂。

當時我強迫朋友帶我一起去處理他的工作,千里迢迢地去了千葉。因為我想見見震撼了春季帝都的連續潰眼魔事件中的當事人女子。我並沒有特別的目的,說起來只是去湊熱鬧而已。

可是看樣子,當時的愚昧之舉,似乎成了這次凶事的原因。

老實說,我覺得自己真是做了蠢事。但是當時完全沒料到事情竟會演變成現在這種狀況——不過事情也從來沒有一次是照著我的預料進行——所以相當輕鬆愜意。即使聽到犧牲者眾多的連續潰眼魔事件那慘烈的結局,我仍舊悠然自得。

那個時候——這些都全不關己事。

京極堂夫人在選關口,一看到我就笑吟吟地寒暄說:「關口先生,今天究竟是什麼聚會呢?」我說我只是被喚來而已,夫人便傷腦筋地笑,說道:「那麼關口先生,當心別被強迫唱歌。」

我在夫人的帶領下,經過走廊,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而且那個聲音……

似乎正在唱歌。

夫人再次默默地笑,說:「是不是開起歌唱教室來了呢?」

在唱歌的是鳥口守彥。鳥口是個青年編輯,我偶爾會提供稿子給他任職的糟粕雜誌,同時他也玩攝影。鳥口平易近人,開朗的個性和超群的體力是他引以為傲之處,出於職業關係,總是在事件發生處出沒,然後吃上苦頭。

鳥口在唱的是鐵路歌曲。

我打開紙門,鳥口幾乎同時間唱完了。

「就算慢慢唱,頂多也只有二十秒哪。」京極堂說。看樣子他正瞪著懷錶。

那張臉臭得彷彿整個亞洲都沉沒了似的。

「……那就是七分鐘嗎?不,這段落很長,會再唱快一點嗎?」

「依我唱的感覺,比較容易唱的是上上一段。呃,十六秒。大概就是這個速度。」

「那就是六分二十秒,大概就這樣吧。」

「喂,你們在幹嘛?」

完全無視於我。我已出聲,朋友總算抬起頭來。

「怎麼,你來啦?」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自己把人叫來,說那什麼話?」我一邊抗議,一邊走進客廳。

鳥口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似的,毫不拘束地拿坐墊請我坐,像平常一樣開玩笑說:「咦?老師、上次見面之後,聽說您和師傅一起去了千葉是嗎?哎呀,您真是好事到了極點,教人敬佩的俗物呀。」

這麼說來,當時鳥口也在這裡。

「鳥口,你才沒資格說我。話說回來,你們兩個在幹嘛?打算當歌手是嗎?還是企圖唱難聽的歌來整我?」

「關口,你別在那裡胡說八道了,快點坐下來吧。看到你彎腰駝背地晃來晃去,教人心都定不下來了。噯,其實這件事本來拜託你也行,不過打聽之下,原來你是傳說中知名的大音痴,不僅是音痴,連半點節奏感都沒有,所以我才拜託鳥口。」

「把人貶得這麼難聽。反正八成又是榎木津說我壞話吧?我明明說不要,是他自己硬把我抓去彈樂器,然後又罵我笨、說我無能,實在是太過分了。」

榎木津是我一個在當偵探的朋友,也是邀我加入樂團的始作俑者。

我這麼說,京極堂便說:「我是從和寅那裡聽說的,他才不會說謊。」

和寅的工作類似榎木津的偵探助手。和寅雖然不會像榎木津那樣鬼扯蛋,可是他也被榎木津抓去演奏,和我一樣被批得一無是處,誰知道他為了泄憤,會胡說些什麼話來。

「我有沒有音樂才能,在這裡並不重要。我問你們兩個現在在這裡幹些什麼?」

「看就知道了吧?懷錶能拿來量溫度嗎?我是在測時間。」

「測什麼時間?」

「你很煩哪,歌曲的時間。不關你的事。」

「當然關我的事。是你叫我來,我才……」

「早知道就不叫你了。仔細想想,就算找你來,也派不上半點用場。是我不對,不該想到你愛湊熱鬧,好心叫你來。算我拜託你,求你閉嘴乖乖一邊去吧。」

京極堂看也不看我地這麼會說完,囑咐似地說:「還有,今天暫時沒茶也沒點心。」

我思考該如何反擊,鳥口看不下去,總算從實招來:「其實啊,老師,我從以前——說是以前,也是從箱根回來以後,所以也才一個多月而已——總之,我一直在找個靈媒師。」

「靈媒?鳥口,你又扯上那種怪東西啦?你也真是學不乖。你忘了去年的事件讓你吃了多大的苦頭嗎?可是靈媒跟鐵道歌曲的時間又有什麼關係?」

「你這人真是急性子。」京極堂說。「一如以往,好像有個營利團體信奉那個靈媒師,根據鳥口的話,那個團體的所作所為似乎涉及不法。」

「犯罪靈媒?你也真是好管閑事。」

「喂喂喂,鳥口可不是自己喜歡才幹的。他是因為奉上司命令,連在箱根受的傷都還沒痊癒,就四處奔波取材了。對吧?」

「是啊,唔,世人的注意力現在都集中在潰眼魔、絞殺魔身上,我們《實錄犯罪》既然沒有機動力也沒有錢,為求起死回生,決定投入競爭較少的題材……」

「所以說……」

「噯,你就先閉嘴聽著吧。這些鐵路歌曲,或許會成為揭露他們罪行的契機——就是這麼回事。這些事原本與我無關,但受害人裡面似乎有我認識的人。既然知道了,也不能見死不救……」

這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所以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京極堂雖然總是嘴上拒絕,抱怨,但是一旦得知,還是沒辦法置之不理,最後總是出面解決。他也應該早早認命才是。

但是京極堂說道這裡,眼神一沉。

「可是……本人沒有自覺,也沒有確證,就這麼揭穿這件事,真的好嗎……?」

朋友難得含糊其辭,撫摸下巴。

看到他的模樣,鳥口難得積極地發言:

「不,師父,您這話就不對了。的確,那個人不知道是比較幸福。可是在這樣下去,那個人等於是被孩子的仇人不斷地剝削。而且本來要是沒有和那種騙子靈媒扯上關係,就不會發生不幸,再說,那也不是那個人自己主動找上靈媒的。又沒有拜託,對方卻擅自找上門來,才會演變成這種結果,所以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我的調查不會錯的,不是全都和師傅推測的一樣嗎?這絕對不是偶然啊!」

鳥口平日總是大而化之,現在卻連口吻都變得斬釘截鐵。另一方面,京極堂卻不幹不脆地應聲:「說的也是……」

「喂,那你接下來要那個……進行除魔嗎?」

京極堂的另一個工作時祈禱師,負責驅除附在人身上的各種壞東西——附身妖怪。話雖如此,他並不會念誦咒文——不過有時候也會——除掉的也不是怨靈或狐狸之類。我沒辦法詳盡說明,不過在我認為,那應該是一種凈化觀念的儀式。要是我這麼說,一定會被罵「完全不對」,不過我沒有可以切確說明的語彙。

京極堂只說了一句:「不是。」

此時……

在夫人帶領下,宮村伴隨著加藤麻美子前來拜訪了。

我完全沒料到這兩位客人會出現,大吃一驚。三月在稀譚舍見面時,結果事情談得不清不楚,而言沒有得出什麼大不了的結論,就這麼散會了。

後來我們也沒有再聯絡。

宮村見到我,非常高興,殷勤地道謝說:「前些日子承蒙您百忙之中關照。」麻美子也恭敬地致謝。我比他們更加惶恐,口齒不清地向兩人寒暄。

宮村接著也向鳥口道謝,最後向京極堂介紹麻美子。

京極堂說:「歡迎光臨。我經常聽老師提到加藤女士的事,說你十分能幹。話說回來,竟然放走像你這樣的人才,創造社真是不知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京極堂不是個奉承別人的傢伙,這是他的真心話吧。

麻美子十分惶恐,說:「是我主動離職的。」

京極堂直盯著她看,話中有話地說:「既然是你主動離開的,那也沒辦法……那麼我們速戰速決吧,反正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請問……」麻美子一如往例,慢了一拍說。「……家祖父的……記憶……真的……」

「嗯,應該可以知道……只要你回答我接下來提出的幾個問題。如果我所預想的答案與你的回答完全吻合,那麼就不會錯。但是這麼一來,也表示結果對你來說並不會太好。即使如此……」

「沒有關係。」麻美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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