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情況如何了?劍之進語帶興奮地問道。
「此事果真屬實?一切都是老隱士親眼看見的么?」
當然是老夫親眼所見,一白翁神情平靜地回答:
「其中絕未有任何誇張、分毫捏造,亦未有任何錯認或誤判。再者,目擊者亦僅非老夫一人。當時在場的百姓們——依老夫約略估算,應不少於兩百人。」
「不少於兩百人?」
揔兵衛一臉感嘆地捻著鬍子說道:
「為數如此眾多?這下即便想揭桿起義,也是輕而易舉了。」
「沒錯。若沒起那把怪火,或許當時的情況還真可能轉為起義。畢竟那六部人望是如此深厚,再者,村眾們對年貢增征的憤懣亦是已臻沸騰。不過這股氣勢,也教這起怪火給——」
「給打散了?」
正馬代老人把話給說完。
「唉,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正馬一臉納悶地問道:
「這騰空飛竄的怪火,噢,或許該說是個雷球罷。那麼,敢問那首級可真的是既會呻吟,又會飛竄?」
這老夫就沒瞧清楚了,老人回答:
「老夫並沒瞧見那首級飛竄,也沒聽聞其發出任何呻吟。因此,這些應不過是傳聞罷了。但那怪火,老夫絕對是親眼瞧見了。」
「噢。想來人若是心懷畏懼,或許風聲什麼的聽來都像是妖魔怪聲。若是個膽小窩囊廢,只怕自個兒放個屁,都要嚇破自己的膽哩。」
揔兵衛語氣豪放地說道。
「那麼,首級飛上屋頂一事要如何解釋?」
「這……不就是誰給擱上去的?」
聽到揔兵衛如此回答,劍之進一臉不服地噘起了嘴。
「好了好了,或許並非如此,也或許真是如此。總而言之,那六部的首級還真是鎮坐在屋頂上,一道怪異的光,則是拖著尾巴四處飛竄。」
「當時可是降著小雨?」
聽到正馬這麼一問,老人使勁頷首回答:
「打一大清早便忽降忽停的。那是場如霧般的細雨,由於當時未攜任何雨具,將老夫渾身都給淋得濕透。」
「如此聽來,條件似乎是悉數具備,看來這應該就是一種雷了。敢問老隱士親眼瞧見這異象時——認為這東西看似什麼?」
噢,應該就是一種雷罷,老人回答。
心中真是如此感覺?劍之進問道。
「是的。唉,火亦有形形色色。那怪火狀不似烈焰,與作戲所用的燒酌火 、或孩童燃燒樟腦丸把玩所起的火亦不甚相同。雖說與火同為發光物,若要問看似什麼,或許就是——」
就是雷罷?正馬代老人把話說完。
「沒錯,看來應該就是雷的一種罷。」
這下——劍之進啟口問道:
「那麼,火中是否真有張臉?」
裡頭哪可能有張臉?揔兵衛說道:
「老隱士不都說那是雷了么?雷裡頭哪可能有張臉?又不是孩兒畫的太陽。」
「但老隱士親眼瞧見的東西,不正與二恨坊火的描述相符?」
「的確。」
泰半目擊者宣稱,的確看見火中有張臉,一白翁回答道。你瞧瞧,劍之進乘機朝頓時啞口無言的揔兵衛揶揄道。
「不過,老夫並未親眼瞧見。雖曾定睛觀察良久,均不見火中有任何異物。不過,老夫周遭的百姓們則是異口同聲,堅稱那火正是六部大人的首級。」
「首級不是鎮坐屋頂上頭?」
「原本是沒錯——但曾幾何時卻突然不見了蹤影。起初老夫還以為是天色暗了看不清楚,稍後卻發現——」
「是消、消失了么?」
劍之進雙手撐地,迫不及待地探出身子問道:
「那首級可是消、消失了?」
「不,依老夫之見,首級或許是給撞落,或是給燒掉了。」
「燒掉了?」
「是的。若那怪火真是個雷,依理——」
「噢,原來如此。那怪火是在首級周遭出現的,還繞著首級飛竄。若真是個雷——這推論當然合理。」
正馬附和道。揔兵衛則是一臉不服地說道:
「不過,那陣屋又該如何解釋?若真是如此,依理陣屋也該被燒掉才是罷?老隱士,您說是不是?」
這乃是因為,老人說道:
「依老夫所見,這怪火併未觸及陣屋。每當飛近陣屋,便會自行彈開。唉,老夫才疏學淺,對此事的知識尚屬不足。但方才正馬先生亦曾提及,電氣有正負之分,時相吸,時相斥。故老夫或可推論,此現象便是因此而生罷。」
電氣?揔兵衛驚訝地說道。
「是的,或許此道理一如陰陽,既可相乘,亦可相剋。因此,這怪火雖能於陣屋周遭飛竄繞行,但卻未觸及陣屋。但如首級等體積不大之物,便可能為其力所反彈掉落,倘有火苗觸及,亦可能遭焚毀。」
老隱士所言甚是,正馬說道:
「那麼,村眾所見的臉又該如何解釋?」
「那應是錯覺。」
老人斬釘截鐵地回道。
劍之進與揔兵衛面面相覷,同樣是一臉期待落空的神情。你瞧瞧,正馬則是一臉開懷地模仿著劍之進的口語揶揄道。
「錯、錯覺?」
「那絕對是錯覺。村民們當然不認為那僅是尋常的火,而將之視為六部大人的仇恨怒火。即便是老夫,當時也是如此視之。雖不見火中有臉,但當下並未意識到這或許是碰巧發生之自然現象。」
碰巧?劍之進喃喃說道。
「難道這真是巧合?」
「絕對是巧合。」
老人以罕見的嚴厲口吻說道:
「以為人可憑一己之靈力左右天地自然,或許有過於傲慢之嫌。雖貴為萬物之靈,但人亦是有情眾生,即便腦袋聰明,其實並不偉大,絕無可能如神佛般,對天地自然操弄自如。因此——或許此現象不過是偶然發生,亦或可說是於人心想時碰巧發生,不——甚至不過是人對偶然發生的現象擅自做出的解釋罷了。」
「意即,火中並無臉,不過是人自以為看見了臉?」
與次郎說道。
說得好,老人說道:
「自以為於火中看見人臉,可能教人感覺安心,或能教人心生恐懼,自以為得以藉一己之意志靈力影響自然原理。人性畢竟怯弱,有時還真是非得作如是想不可。故此,一如正馬先生所言,這應是雷的一種。證據即是——」
「證據——有證據么?」
劍之進壓低身子問道。
老人頷首回答:
「正馬先生曾言及,此如雷球之怪火,多隨落雷出現不是?」
「是的。大氣中之電氣偏向正或負極、狀態有失安定時,為強將不安定恢複為均衡,便可能產生此等現象。海外亦有雲,鬼火出現前後常見閃電。如此看來,當時或許也是——」
「是的。」
也不知是為何,一白翁突然端正坐姿說道: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村民們個個合掌膜拜,武士們則是悉數調向山丘的另一頭。出於恐懼,老夫也同樣朝山丘方向退卻。此時——」
突然一陣天崩地裂,老人說道。
「天崩地裂——?」
「是的,一道刺眼閃光頓時將四下照得通明。同時,還傳來一陣震天價響。」
「可是打雷了?」
「是的。唉,畢竟這現象來得如此突然,在場的兩百多人悉數給嚇破了膽。原來是一道巨雷擊中了陣屋。」
「擊、擊中了陣屋?」
「是的,剎時將陣屋給打得煙消雲散。雖名曰陣屋,但也並非武家宅邸,屋子本身其實稱不上大。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整棟屋子便絲毫不見了蹤影。」
「這——可真是厲害呀。」
揔兵衛開口說道。
當然厲害。整棟屋子於瞬間灰飛煙滅這等事態,可不是人人有機會目擊。與其說是奇事,或許更該說是大事。
「沒錯。圍觀者如此眾多,竟然未有任何傷亡。待眾人回過神來,方才發現宅邸業已消失無蹤,僅存幾根樑柱於餘燼中燃燒。眾人啞然圍觀約四個半刻,接著——竟異口同聲地開始念起了佛來。即便奉行所的官員們下令離開,眾人不僅不為所動,聚集人數還持續增加。」
「奉行所——可是指大坂奉行所的官員?」
「是的。正是接到國訴後趕來的與力大人。」
「噢,這些巡檢官員已經趕到了么?」
「是的,是與鄰村的庄屋大人、以及庄屋家的老隱士一同趕來的。一行人抵達現場不久,便見到那怪火出現。眼見圍觀者甚眾,一行人無法進入陣屋,只得於一旁窺探形勢,而怪火便於此時出現。見此異象——官員們同樣是甚感驚訝,就在此時——」
「又見到那落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