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鰩魚 第十三章

正當百介在石階上與又市和德次郎重逢,聽聞兩人道明原委後,稍稍安了點兒心時……百介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又市悄悄探出身子,示意別再出聲。

「似乎——是出了什麼事兒了,先生。」

聞言,百介的不由得緊繃起身子。

似乎是寶殿內起了什麼騷動。

「混帳東西!」

只聽到甲兵衛咆哮道:

「你們為何不忤逆本公——?」

甲兵衛如此怒罵著,氣沖沖地跑出了迴廊。

百介趕緊躲進柑桔林中。

德次郎也躲到了石階下頭,又市則是潛身蛭子泉旁。

只見甲兵衛手持一把看似寶劍的刀子,從頭到腳都因氣憤而漲得通紅,奉公眾則是緊隨其後。只見這四名頭戴顏色不同的烏紗帽,身著的神官裝束的男子直喊著主公息怒、主公息怒,但甲兵衛對四人卻是絲毫不理會,一走到迴廊的台階前便停下了腳步,朝柱子上猛力一踹。

「為什麼?為什麼不忤逆本公——?」

甲兵衛再次咆哮道。

奉公眾們連忙繞到了台階下,跪地叩首。

「此乃……」

「此乃……」

「此乃……」

「此乃本島之誡律是也——」

四人一致回答道。

甲兵衛先是遲疑了半晌,接著才又拋下一句:

「誡律?」

旋即又繼續說道:從今以後,你們都不許再聽本公的命令。爾後,這才是誡律。懂了么?依舊不敢平身的奉公眾們反覆說道:

「此乃誡律是也——」

這下……

甲兵衛突然朝正中央那頭戴藍色烏紗帽的奉公眾腦袋上一踩。

「是么?那麼……」

他眼神茫然地說道:「若是『命令你們忤逆本公』,你們要怎麼做——?」

忤逆本公,本公命令你們忤逆!甲兵衛接連朝奉公眾們踢了又踢。四名奉公眾先是忍耐了好一陣子,最後,跪在最右端、頭戴紅色烏紗帽的奉公眾突然抬起頭來說道:

「求主公勿再作弄奴才——」這名奉公眾如此說道。

這下甲兵衛半眯起眼,宛如夢囈般的反覆說著:作弄?作弄?接著便使勁毆打起頭戴紅色烏紗帽的奉公眾。

「滾!快給本公滾!」

聞言,奉公眾們一言不發地退下。

甲兵衛怒不可遏地走進庭園中,高聲大喊壽美!壽美!亥兵衛!亥兵衛!

不出多久,壽美便抱著年幼的亥兵衛,在吟藏引領下現身。

雖然三人隨島主召喚火速趕來,但吟藏、壽美、乃至年幼的亥兵衛,神情卻絲毫沒有任何異狀。壽美!壽美!給本公過來!甲兵衛咆哮道。抱著亥兵衛的壽美隨即擠開吟藏,走進了庭園。

甲兵衛粗暴地將年幼的次任島主一把搶來,將他朝蛭子泉旁一擱。

接下來,他兩眼睜得斗大,朝神態畢恭畢敬的壽美端詳了一陣後,旋即粗暴地一把將她給摟起。

禿頭的島主嘴裡直嚷著壽美,壽美,不斷吻起她的頸子、臉頰、和嘴唇,同時還朝她身上上下其手地愛撫了起來。

看著自己的妻子被如此調戲,吟藏依舊是面無表情。

只見——甲兵衛活像個哺乳中的幼兒般緊抱著壽美,磨蹭著她的肌膚、捏揉著她的身子、撫摸著她的秀髮。

剎時。

甲兵衛以雙手捧起壽美的臉頰,定睛凝視起她那張神情依然不變的臉龐。接著便彷彿拋球似的,將她猛然一拋。

壽美步履蹣跚地跌坐在地上。

接著,甲兵衛又冷冰冰地朝站在迴廊等候差遣的吟藏拋下一句:

「無趣至極——」

是,吟藏畢恭畢敬地回道。

主公請息怒,壽美跪地叩首,誠惶誠恐地致歉道。

「哼。」

甲兵衛一屁股坐向跪地不起的壽美身旁,一把拉起她的臉龐,目不轉睛地端詳起她那張白皙的臉孔。只見壽美這張在月光映照下的臉龐依舊是毫無表情,只曉得默默回望著甲兵衛那對血絲滿布的雙眼發愣。

「看什麼?」

甲兵衛先是低聲罵道。

「你是在看什麼?」

「你這是什麼神情——?」突然間,甲兵衛以幾乎要扯破嗓子的嗓音咆哮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時時刻刻都是這種神情?本公命令你們,別老是用這種神情看本公!真是教人作嘔。一看見你們這種神情,本公就胸口發悶!」

這是命令!甲兵衛咆哮道,並一把揪起壽美的衣襟,將她給拉了起來,這下卻突然換個溫柔的口吻說道:

「喂,壽美。」

「奴家在。」

「想必你應知道該做些什麼罷。壽美——做點最令本公厭惡的事兒來瞧瞧。」

聞言——壽美大感困惑。

雖然神情依然沒變,但百介還是看得出她心中必定是一陣猛烈的困惑。

「來罷。來,做點令本公厭惡的事兒。」

「這——」

壽美以細細的嗓門猶疑道。

什麼?你難道連這都不會!甲兵衛怒斥道,一把拔出了手中的刀。

情急之下,壽美連忙抱起呆立於熱泉旁的亥兵衛。

「噢。原來——你不想讓這孩子死?」

甲兵衛將刀刃湊向壽美的咽喉。

「甲、甲兵衛大人,請息怒。」

吟藏說道,並快步跑下石階。

「請息怒。」

「什麼?」

甲兵衛一身長棉袍翻動地轉過身來,怒目瞪向吟藏問道:

「吟藏。你不想看到壽美——自己的老婆死罷?不想是么?吟藏,快給本公回答!」

「並……」

吟藏跪向甲兵衛腳邊,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並非如此。奴才乃擔憂亥兵衛大人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恐將殃及全島。故此——懇請主公息怒。」

「什麼?」

甲兵衛以血絲滿布的雙眼狠狠瞪著自己的兒子瞧。

「奴才懇請主公收刀平怒。」

「哼,你——是想忤逆本公么?」

「奴才不敢。甲兵衛大人至為重要,但亥兵衛大人亦是同等重要。倘若亥兵衛大人有個三長兩短——戎家血脈恐將就此斷絕,故此事萬萬不可發生。維持戎家之血脈於不輟,乃本島之——誡律是也。」

話一說完。

刀鋒便抵向了吟藏的頸子上。

「誡律?」

甲兵衛兩眼狠狠瞪著吟藏,一張臉因盛怒而漲得通紅,連額頭都是青筋暴露。而吟藏原本就慘白的臉龐,這下是更失血色。

「誡律——誡律、誡律、誡律。什麼狗屁誡律!」

本公就是誡律!甲兵衛先是握刀深深一刺,旋即使勁抽刀。只見大量鮮血自吟藏的頸子噴泄而出,四濺的血花被月光映照得閃閃發亮。

也沒等到吟藏的身子向前撲倒,壽美便護子心切地緊擁起亥兵衛。

斷了氣的吟藏,臉上不帶一絲笑意。

雖不帶任何笑意,但這張臉仍是和生前同樣毫無表情。

這下,這張臉是再也不會笑,也再也不會哭了。這一輩子,吟藏這張臉終究沒能展露過任何神情。

至於壽美。

則是面帶和吟藏一模一樣的神情緊擁稚子。

「為何要保護他?為何要庇護他?你是不想見到自己的孩子被殺,抑或——」

也是為了維護誡律?甲兵衛高聲咆哮道,並朝壽美沖了過去。

兇刀貫穿了壽美的身軀。但壽美並未因此放開孩子。甲兵衛握刀使勁一擰,依然將孩子抱在懷中的壽美便像挨了撞似的倒向蛭子泉旁。

「誡律?什麼狗屁東西!全給本公死,全都給本公死丨」

甲兵衛將刀自壽美身上抽回,邊咆哮邊胡亂揮舞。

數名世話眾和奉公眾聞聲趕來。頭戴烏紗帽的四人奔向壽美,但奉公眾們欲救助的並非壽美,而是亥兵衛。一察覺奉公眾的意圖,甲兵衛便走向壽美,自她懷中將孩子給搶了過去。

「甲——甲兵衛大人。」

壽美護子心切地伸出了手。

「誰希罕這種東西!」

甲兵衛竟然……

將亥兵衛朝熱泉中一拋。

這湧泉的水——是滾燙的。

百介啞然失聲地站了起來。

奉公眾們也嚇得呆立不動。

就在此時。

甲兵衛——望向壽美,渾身僵硬了起來。

只見一滴被月光映照得閃閃發光的淚珠自壽美臉頰上淌下。甲兵衛彷彿崩潰似的朝地上一坐,捧起壽美的臉龐,撫摸著她的秀髮,吮去了她的淚珠——

「你——果然不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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