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達主城時。
東方天際已射下一道朝陽。
此時,雨似乎也停了。
天降災厄的一夜就這麼過去。
主城的大火雖已為眾人所撲滅,卻已化為一片傾頹的斷垣殘壁。天守慘遭焚燒殆盡,現場只見幾縷裊裊黑煙,原本的形跡已不復見。倒塌的楚伐羅塞岩幾乎填滿了夾在主城與折口岳之間的斷崖,原本巨岩矗立的地點也開了個巨大的窟窿。看來主城近山的那頭似乎毀損得極為嚴重。
不分武士、百姓,這慘狀教眾人看得是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在帶頭的幾名武士指示下魚貫步入城內。
崩落的畢竟是塊巨石,當時的震動想必是十分驚人,震得城內亦是一片狼藉,看來光是清理裡頭的落塵,就已是件夠辛苦的差事了。
看來,找來這麼多人是對的。
不過,這群人還真是群烏合之眾。
在起初的半刻里,眾人是一片混亂,後來才終於有了點兒統率分工的架式。果然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只見有人開始領頭指揮,也有人開始著手清理。人群終於開始利落地清理起這片斷垣殘壁來。
稍事觀察大伙兒的工作情況後,又市這才邁開腳步,鑽過來來往往的人群步入城內。百介也默默地跟在後頭進了城。
身為百姓的百介從沒進過城,因此心裡頗為緊張。城內雖是一片狼籍,但實際損害看來似乎並不嚴重,雖不知裡頭是什麼狀況,但走道、牆壁、和天花板都安然無恙。
家老大人,家老大人,這下突然聽見有人如此喊道。
——樫村。
這才想起——事發當時樫村應該也在城內。百介轉頭望向又市,只見又市點了個頭,接著便以宛如對城內方位瞭若指掌的架式,引領著百介朝喊聲來處走去。
兩人穿越走道走出城外,並步下一段石階。
來到一處看似中庭的地方。
只見數名武士正聚集在一棟看似倉庫的屋舍前。
修行者大人,武士們一認出來者是又市,便向他說道:
「修行者大人,家、家老大人他——」
又市快步朝他們跑去。
只見一名武士正抱起滿身泥濘的樫村。
「家老大人——」
「修、修行者大人,發生了什麼事么?」
「楚伐羅塞岩崩落,天守亦於祝融中坍塌。」
「天守坍塌了?」
仍被抱在武士懷中的樫村仰望天際嘆道。
「劫難業已告終,還請大人寬心。降臨貴藩之災厄——已於昨夜悉數消退。」
「是、是么……」
樫村兩眼圓睜,一臉驚訝神色。
「倒是家老大人,藩主殿下人在……?」
「藩、藩主殿下就在裡頭。」
樫村指著下方回答道。
在武士的攙扶下,樫村蹣蹣跚跚地站了起來。
只見其腳下鋪石地面上,貼滿了沾滿泥巴的陀羅尼符。
「家老大人,此處是……?」
「藩主殿下怎會在裡頭?」
看來這群武士們對土牢的存在亦是一無所知。
「此處僅有極少數人知情。」
樫村再度趴到了地上,將紙符逐一撕下,並於鋪石上四處摸索,最後使勁按下了其中一塊。
喀,只見鋪石應聲沉了下去。
樫村將手伸進凹陷的窟窿內,握住某個東西使勁一拉,噢,武士們隨即發出一陣驚嘆。隨著宛如石臼轉動般的低沉聲響,幾塊鋪石升了起來,一個恰可容一人進入的洞口就這麼在眾人面前出現。
「此處是個土牢。由於結構牢固,幾乎是堅不可摧。值此驚人程度之天變地動——反而就屬此處最為安全。」
「藩主殿下——果真藏身其中?」
「沒錯。」
大人曾親眼確認過?又市問道。
「當然確認過。雖末親眼看見藩主殿下,但在下開啟此門朝裡頭呼喊時,曾聽見有人回應,從嗓音聽來,也的確是藩主殿下無誤。在下依修行者大人吩咐,堵此入口並封以紙符後,便於此處坐鎮至今。此牢之出入口僅此一處,在下確定藩主殿下絕對還在裡頭。」
「藩、藩主殿下可曾說了些什麼?」
「倒是藩主殿下為何會在這種地方?」
藩主殿下、藩主殿下——樫村並未回答這群家臣所提出的任何問題,只是一逕將頭探進洞內連聲呼喊。
只聽見陣陣迴音。
沒傳來任何應答。
樫村抬起頭來,沾滿泥巴的臉上滿是惶恐。
「修行者大人……」
「昨夜之災厄來勢兇猛。一如小的所言,藩主殿下確已承擔了最多隨此災厄而來之劫難。難不成……」
藩主殿下——樫村短促地喊了一聲,隨即鑽進了洞穴中。
家老大人,武士們異口同聲呼喊道,個個緊跟在樫村後頭。
又市朝百介瞄了一眼。
百介隨即恍然大悟,也隨眾人踏入洞內。
雖然洞內頗為冰涼,但教人難以呼吸,還瀰漫著一股腐臭。
一行人沿狹窄的石階走了約有十尺,便來到一個稍稍寬敞些的石室。先前至少還有點光亮,但從這兒起就成了一片漆黑,同時也不見任何燈火。
誰能點個燈火——武士們喊道。
又市這才帶著兩支蠟燭步下了石階。
石室內有座通往下方的木梯。
看來,此處其實是個利用天然洞窟修建而成的地底密室。
再往下走個十尺,一行人便來到一個寬敞的空間。
「這——」
只見岩石裂縫上,嵌有幾支粗大的牢檻。
牢檻後頭似乎有個人。
樫村解開牢拴打開了門,快步跑進了牢檻內,將此人給抱了起來。
武士們旋即以燭光照亮他的臉孔。
此人——竟是東雲右近。
「右,右近大爺。」
百介也踏進了牢檻中,並發現右近身旁還躺著一個百姓姑娘,想必就是加奈罷。
醒醒呀,武士們喊了幾聲,右近旋即恢複了神智。
「右近大爺。」
「噢,是山岡大人。樫、樫村大人也來了?」
「東雲大人、東雲大人。藩、藩主殿下上哪兒去了?原本不也在此處么?」
「藩主殿下他——不對。」
右近不住地搖著頭回答道:
「噢,事實上……」
「事實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有位扮相高貴的女子突然現身。」
「女子?」
家老大人!武士們驚呼道:
「難道果真是……?」
「不,絕無這可能,出入口全教在下以紙符給封印了——豈可能發生這種事?」
「藩主殿下一見到該女子的容貌,旋即發出一陣慘叫。」
「慘叫?」
死神也能被嚇出慘叫?
「緊接著——」
右近指向石室後方說道:
「便狂亂揮刀,鑽進了後方那道裂縫裡。」
「後方有裂縫?」
「難道就是傳說中那密道的入口?」
百介說道:
「家老大人,看來此處即為傳說中曾囚禁三谷彈正之土牢。倘若如此,那麼傳說中曾讓三谷彈正脫逃的密道——似乎也真的存在哩。」
「密道?意即此處尚有另一個出入口?這下可糟了。」
樫村驚訝地睜大雙眼,轉頭望向又市。
又市只是默默不語地搖著頭。
「修、修行者大人——」
「遺憾之至。若有其他入口未加封印,必無法組成結界。」
待一名武士為自己鬆綁後,右近便坐起身子朝樫村說道:
「看來,後方似乎有座與此石室銜接之坑道。」
「什麼?坑、坑道?」
「在下原本以為家老大人亦知情,這下看來並非如此。」
「在下什麼也不知道。」
樫村接連搖了好幾回頭說道:
「哎——這土牢在囚禁阿楓夫人前,一直都被封著。原本雖然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值此太平盛世,如本藩這等偏僻山國,哪用得上什麼土牢。因此在下原先不僅從未進入過此處,就連所在位置也不知道。」
「阿楓夫人也曾被囚禁此處?」
右近一臉辛酸地環視牢內,想必曾在此吃過不少苦頭。
「阿楓夫人即使遭誣指意圖謀反,但畢竟還是前任藩主之正室,原本應被軟禁於北林家菩提寺,但藩主殿下指稱——傳言阿楓夫人心智錯亂,恐有逃亡之虞,故宜將之囚於牢內。但藩主殿下亦表示,畢竟不宜將夫人與平民百姓一同囚禁,必得找個適合之處——故覓得此土牢。開啟此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