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亥時開始起火的白菊寶殿,在燃燒了大約兩個時辰之後,於醜時完全化為灰燼。
原本極盡奢華之能事的寶殿,就這麼在一場火中付之一炬,整棟被繞得無影無蹤。
看來其中的傢具擺設也悉數為易燃的高級材質,這下全都被燒得一點兒也不剩。現場與其說是個曾遭祝融肆虐的廢墟,反倒還更像是一片荒蕪的空地。
不知是又市的護符靈驗,還是事前周全的防火準備奏效,這場火絲毫未波及周遭,從金城屋的主屋到鄰近的民宅,都沒受到任何破壞。
起火當時四下無風、寶殿周圍挖有壕溝、再加上四周有松樹等樹木的隔離,種種條件均幸運地降低了這場火難的損害。
而且,也沒有任何人喪生。
雖然烈焰傷及亨右衛門的顏面局部與背後等部位,但全都不過是無大礙的輕傷。為此,那御行宣稱是少爺的運氣救了老大爺一命。
也曾有大群捕吏聞風趕來,但到頭來還是沒能查出失火的原因。
到頭來,這場火結論仍是——原因不明。
以榮吉為首,金城屋上至掌柜、下至夥計,全都異口同聲地證言火是一個天外飛來的妖魔所放的。百介雖然也如此解釋,但一行人的證言到頭來似乎還是沒被採信。當然,也沒找著那妖魔的屍骸。
唯一能證明的,僅有從當晚的情形看來,這場火絕無任何人為縱火的可能。
經過一番討論,到頭來整件事便以亨右衛門不慎引火作結,亨右衛門為此受到官府嚴厲的斥責。火勢雖未波及周遭,但畢竟引起了一陣騷動,罪狀可謂不輕。
只是由於他自己差點賠上了性命,官府決定斥責他一頓後,便不再繼續追究。
幸免於難後,亨右衛門彷佛擺脫了附體妖魔般整個變了一個人,除了數度為自己的荒唐行徑向家人和夥計們致歉,還宣布家業悉數轉由兒子榮吉繼承。親屬和夥計們對此當然是毫無異議,反正在這段時日里,榮吉早已成了實質上的老闆。
亨右衛門從此退居幕後,開始過起隱居生活。他決定剃度在家修行,利用剩餘的人生為白菊祈禱冥福。
正式當上了大老闆的榮吉,對平八、百介、尤其是又市滿懷感激,不僅動員店內大大小小盛情致謝,還奉上了為數不少的禮金。百介與平八均表示只取旅費,執意婉拒了其他酬勞,但又市卻罕見地照單全收。
看來,布這個費事的局,想必是耗費了他不少銀兩。
接下來——
百介一行人便向金堀屋辭行上路了。
「蓋了棟那麼奢侈的屋子,眼睜睜看著它一晚就給燒了,竟然還不痛不癢的——這家人的財力可真是教人瞠目呀!」
平八在山路上止步說道:
「不過,小弟實在是弄不懂。那女人果真是個妖魔?」
百介看向又市問道:
「這會不會又是先生所設的局?」
又市笑著回答:
「屋頂上那東西——其實是阿銀的傀儡。」
傀儡?站在前方的平八失聲喊道。
這下終於弄懂了她的模樣何以如此怪異。
原來根本就是個沒有魂魄的傀儡。難怪烈火焚身時依然面無表情,既沒喊叫也沒展現任何痛楚,臉上看不出絲毫動搖——想必它已經被燒成了灰燼。那麼……
當時聽到的女人笑聲究竟是——
「難不成——阿、阿銀小姐也來了?」
阿銀是個和又市同夥的小惡棍,平日以演出傀儡戲營生。
百介環視了周遭半晌。但這些傢伙到底藏身何處,哪是一般人看得出來的?
阿銀早就上路了,又市笑著說道。
「她還有點兒事,得及早趕到淡路島。」
「淡路島——?」
「其實,那傀儡在先生一行人抵達以前,便已安置妥當。當時阿銀那丫頭還直抱怨自己怕高呢。」
「不、不過,事前怎沒被人瞧見?」
你說是不是?說完百介轉頭望向平八,只見平八也是驚訝得啞口無言。
「在晝間很難瞧見。畢竟那傀儡的衣裳和臉孔都是一片雪白。傀儡上頭塗有一層逢暗處便發光的釉藥,因此僅在入夜後才看得清楚。總之,任誰也想不到上頭會有那麼個東西,自然不會有人仔細往屋頂上瞧。」
這麼說來——
第一個注意到的正是又市。
來了——
當時他正是以這句話,吸引眾人將目光轉移到屋頂上。
這麼說來——
「難不成——又市先生,縱火的該不會也是——?」
這種玩笑可開不得呀,先生——又市語氣誇張地否定道。
「放火這種駭人的勾當,小的可不會幹。總之那把火並非小的放的。其實為寶殿點上那把火的,是亨右衛門先生本人。」
什麼——平八失聲驚呼道。
「為,為什麼亨右衛門先生要放這把火?難道是聽到了白菊的死訊後,決意以自焚舍……捨命相隨?」
「非也。兩位或許有所不知,那棟屋子打一開始,就是為了準備放火燒掉而建的。」
「什——什麼?」
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若非如此,小的這回也不會設出如此冒險的局。若稍有閃失釀成大火,豈不萬事休矣?兩位應該也目睹那場火燒得是如何猛烈,竟然連一片火星都沒飄到他人的土地上。」
「噢——的確是如此……」
難道火勢未曾延燒,並非滅火準備周全,亦非護符顯靈所致?
百介問道。滅火準備可是當真的,又市回答:
「畢竟一個局設得再周密,也可能有個萬一。因此事前仍應做好萬全準備,以防屆時有任何閃失。護符當然不具任何法力,但滅火準備是絕不可欠。雖然一切順利完成,但當時若起了風,結局將是如何,就連小的也說不出個準頭。幸好昨夜的情況讓大家無須採取任何滅火手段。」
「還是不懂。」
還是不懂么——又市解釋道:
「先生,那棟寶殿原本就是以火勢再大,也不至於延燒他處的方式搭建的。壕溝、松林,一切均乃為此目的而設,想必就連最早的圖面,都是以起火時不至於波及旁人為優先所繪製的。由此可見亨右衛門先生是何等宅心仁厚。」
「宅心仁厚?這下小弟更是不解了。亨右衛門先生究竟是為了什麼蓋那棟屋子的?」
又市的眼神在轉瞬間黯淡了下來。
「一切都是——為了白菊。」
「為了白菊小姐?」
「與其說是為了白菊,不如說是為了那個冒用白菊名義進行誆騙、甚至真正化身為白菊的女人——」
「這白菊小姐果真是個冒牌貨?」
這我可就迷糊了,百介先生。平八問道:
「先生這句話可是教我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這白菊怎會是個冒牌貨?」
「難道平八先生忘了?白菊在新町時曾切過指頭,但在尾張出現的白菊竟然是一根指頭也沒少。指頭砍了,是不可能再生出來的罷?」
「若是如此,這、這豈不證明——她的確是個妖魔?」
「這白菊——真是個妖魔?」
百介向又市徵詢結論。
但又市只是別過頭去,什麼也沒回答。
「若說那白菊其實乃另一人,如此解釋較能讓人信服罷?」
是么?說得也是,平八說道。看來他也完全中了又市的計了。通常是沒人會相信妖魔這種解釋的罷?
「另有一女和白菊互換了身分。」
「是在何時、何處互換的?」
「這小的也不清楚。不過唯一可能的,應該就是在橡屋婚宴那晚罷。」
「噢。但是——是誰冒用了她的身分?」
「小的——」
又市眯起雙眼眺望著遠方說道:
「在七年前曾和這女人照過面。」
「先生所指的——可就是那冒牌的白菊?」
「人沒什麼冒牌不冒牌的,不過就看誰搶到這名字。小的只知道自己曾見過的,是個口操京都腔,自稱白菊的女人——如此而已。」
「七年前,不就是吉原鬧火災後的事兒?這麼說來,那女人——也就是又市先生所見過的白菊,當時已經不是個歡場女子了罷?」
「並非歡場女子——」
而是一介無賴,又市說道。
「無賴——?」
「當時,這白菊正與一名曰桔梗的女人聯手,四處為惡。」
「為惡?」
「女人所能為之惡——豈不就是美人計一類的?」
平八故作聰明地插嘴道,可不只這麼簡單,又市回答。
「那麼——難道是勒索什麼的?」
「沒錯,這種事她們也干。不過她們倆全都患有駭人的宿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