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緣魔 第三章

白菊——?老闆娘復誦這名字時皺起了眉頭。

「白菊——你說的可是那打京都來的白菊?」

是的,百介誠惶誠恐地回答道。

周遭瀰漫著一股特殊的氣味。

這老闆娘穿著一身華麗但絕非上等的和服,正叼著一根菸管,在沒點火的火缽前吞雲吐霧。

「是阿又那傢伙叫你來找老娘打聽她的?」

「先生說找老闆娘打聽比較清楚。」

「那麼——」

阿又現在又上哪兒去了?老闆娘漫不經心地問道。

「又市先生說要出去找些線索。」

「線索?」

老闆娘一臉納悶地歪起了脖子。

接著又從鼻孔中吐了一股煙說道——看來他又開始打起什麼麻煩的主意了。

想必是如此罷。

「小老弟,白菊她,我算算——一、二、三……對了,直到八年前還是個在吉原田圃 打滾的歡場女子。」

「她是個歡場女子?」

但去年看見白菊的金堀屋夥計卻說她看來不像在賣身。

這麼說來,難道是認錯了人,還是看走了眼?

老娘不是說過是八年前的事了么?老闆娘說道。

「如今——已經不是了?」

「現在是不是我哪會知道,老娘只知道她以前的事兒。這姑娘——可是個上乘貨色呢,一身白皙滑嫩的冰肌玉膚,五官端正氣質優雅,就連老娘這種粗人都看得出她是多麼的高貴大方。好男色的女人多半氣質低俗,但她可是截然不同。雖然她並不愛說,但這種與生俱來的氣質可是藏不住的。」

「難不成她出身權貴?」

「那女人可是朝廷公卿之後呢。」

老闆娘將菸管往火缽邊緣鏗地敲了一記。

「朝廷公卿——之後?」

「聽說她是堀川一個姓什麼的貴人的私生女,所以懂得許多煩瑣的禮節。這種人要怎麼形容來著……」

「知書達禮?」

「老娘也不知道。總之她知道很多聰明人才懂得的事。老娘也沒什麼好自誇的,不過是個一在窯子里出生,就給扔進水溝里洗的窮光蛋,她說的話可是一句都聽不懂。」

接著老闆娘便放聲大笑了起來。

「可是,一個公卿王府的千金,怎會……?」

「你想問的是她怎會淪落吉原賣身是么?這還不簡單,是老娘讓她下海的。」

「是老闆娘——要她下海的?」

這種事有什麼好驚訝的?老闆娘一臉詫異地盯著百介問道:

「有哪裡不對勁?」

也沒什麼不對勁。

不過是百介和這位老闆娘所生息的圈子不同罷了。你可別誤會了——老闆娘抓起擺在火缽旁的酒瓶說道:

「我可不靠將撿來的女人推下火坑斂財,這件事老娘可是分文未收。不是老娘自誇,我這個老鴨雖然愛喝兩杯,但為了幾個子兒瞞騙鄉下姑娘這種壞勾當可是不幹的。幹這種事只會招人怨恨罷。那女人原本就不是個生手了。」

「生手?」

「指的就是良家婦女呀。流落到這一帶時,她已經開始在街頭拉客啦!」

「是么——?」

這麼說來——難道她從尾張出走後,為了糊口被迫開始出賣靈肉?

只要她願意,就有個商家巨賈能讓她享盡榮華富貴。

而她卻不惜為娼也要出走。

難道亨右衛門真的教她厭惡到這種地步?

「不對不對。」

老闆娘揮手說道。

「有哪兒不對?」

「你提到的那門白菊和尾張巨賈的婚事是十年前的事罷。十年前——那女人是十八歲。但白菊曾說自己打從十六歲便開始賣身,代表在認識那巨賈之前,白菊就已經下海了。」

「是么?」

「聽說白菊她原本在難波大坂的新町賣身,當時很受歡迎——不過這是她自己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總之她在大坂混了約一年,大概接著就到了尾張。在那兒把那不習慣買女人的巨賈迷得團團轉的,到頭來還出錢為她贖身——大概就是這麼回事罷。」

原來如此,如此聽來倒是頗合理。

「總之,白菊原本就是個賣身的。」

話及至此,老闆娘不屑地咋舌呿了一聲。

「這女人也實在太不識抬舉了。再怎麼有姿色,也不能隨心所欲地亂拉客人罷。」

「不識抬舉——?」

「她是不識抬舉呀。也不先和地頭蛇打聲招呼,拉起客來毫不把江湖道義放在眼裡。唉,憑自己的美貌賣身糊口,她這毅力的確值得尊敬,但大家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客人被搶走罷。若你說的都是真的,看來她從尾張到江戶,一路大概都是靠這種手段走過來的罷。」

看來她這一年就是這麼過的。

「一個人再怎麼低賤,想混口飯吃畢竟還是得乖乖守著自己的地盤,就連流鶯也得講這點道義。若觸犯了這條規炬,可是要到處碰壁的。所以白菊在江戶很快就惹上了麻煩,不管到哪兒都是如此。」

「噢。」

「事情鬧得可大了。也不知那女人哪來的膽子,竟然和一群無賴上演了一段全武行。看來她可能學過一點兒武術罷,憑那對瘦瘦的胳臂居然還搏倒了五、六個大漢,不過最後還是教那些地痞流氓給擺平,正要被送去吃牢飯時,老娘就把她給救出來了。」

原來如此——看來她果真是個面噁心善的大好人哩。

「原本我想把她留在這店裡賣身。」

這年齡不詳的老闆娘環視著自己的店內說道:

「想必她會成為一塊很好的『招牌』。當年白菊年約十九還是二十,雖然也沒多年輕,但姿色可是能充分彌補這缺憾。所以當時老娘還曾認真考慮拿她當這家店的招牌哩。不過也擔心她出身不凡,要是動輒對客人失禮可就用不得,只是她生得實在是美如天仙,在這兒顯得鶴立雞群。想到她在新町時名號那麼響亮,教她窩在岡場所當個私娼未免也太暴殄天物,所以老娘就把她給送進裡頭去了。」

裡頭指的就是吉原的花街罷。

反正哪管是裡頭還是外頭,乾的還不都是同樣的活兒?這女中豪傑手按太陽穴說道。

「既然都是賣身,當然希望能賣個好價錢。『換做一個醜巴怪』,真想進裡頭討飯吃還進不成呢。反正那時她既不知該上哪兒,也不想幹什麼其他活兒,看她本人都跪下來求我讓她賣身了,既然要下海,還不如挑個好地方。你說是不是?」

百介先是頷首,隨即便低下了頭。

「當時老娘認為她生得這麼標緻,絕對能讓客人趨之若騖,後來證明我果然沒看走眼。白菊很快就當上了格子 ,也開始有了常客。眼看她不久就要升格當上太夫 了。」

「太夫?這頭銜很了不起么?」

若當上了是了不起呀——老闆娘草率地回答道。

「但到頭來沒當上?」

「沒當上罷,也沒聽過這兒出了個白菊太夫呀!」

這些話只讓百介聽得一頭霧水。他對花街柳巷的情形幾乎是一無所知,八年前他還只是個懵懂無知的小毛頭,對當時的事就更難理解了。

「白菊她——最後總會讓客人起些糾紛。」

「什麼樣的糾紛?」

「想必她天生是個妖孽罷,這種女人可是會毀了男人的。」

「毀了男人?」

「是呀。也不知她到底是桃花太旺還是生得太美,每個客人都讓她給迷得團團轉,個個都變得一副意亂情迷的。」

「意亂情迷?」

「唉——窯子這種地方,原本就只是讓男人來風流的,會對女人認真的獃子根本就不該上門光顧。但只要點過了白菊,即使是經驗再老道的尋芳客也變得無法自拔,紛紛開始認真地追求起她來。」

「噢。」

原來亨右衛門也不過是其中一個。

看來還真有這種女人哪——老闆娘說道:

「說來還真是教人羨慕。看到賣身的也能如此迷倒眾生,還真是讓咱們高興。不過再怎麼迷戀,也總該有個限度。辦完事不懂得翻臉不認人,可是尋芳客之恥。成天逛窯子是不打緊,但天天光顧可是既費財又傷身。但白菊那些客人上門時,可管不了這麼多了。只是他們愈認真,白菊對他們就愈是不理不睬。」

「難道她不感激這些常客?」

「再怎麼說也得有個限度呀。歡場女子的身子可是要賣錢的,怎能讓哪個客人給獨佔?行情再怎麼好,身子也不過就這麼一個,難不成要撕成幾塊來陪他們?即使如此,客人們還是爭著要包養她、或為她贖身。甚至有幾個傻瓜還鬧到揮舞剪刀要脅;在裡頭可是禁止亮刀子的。只是一、兩次倒還無所謂,但這種事若一再發生——可就要成了白菊的不是了,總會招來一些難聽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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