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鼠 第四章

只嗅到一股抹香的香氣。

微微睜眼,看見一道白煙裊裊升起。

射入視野的細細微光。光滑的白瓷香爐。霧金色的擺飾。

噢,是誰死了?瞧這死亡的氣味,死亡的光景。

那頭一片漆黑,但這頭僅是昏暗,點著一支蠟燭,看得還算清楚。

本以為地獄伸手不見五指,原來多少還有點兒光。這也是理所當然,像你這麼個窩囊廢來到這兒,若真是一片漆黑,只怕要將你給嚇得不知所措。喂,老爹,老爹是死了么?像你這種臭老頭兒,死了當然無人憑弔。你一歸西,與那和你勾搭上的女人不就永別了?像你這種混帳東西

死了最好。

「像你這種……」

「醒了么?阿又先生。」

這傢伙不是老爹。此人是……

「山,山崎大爺—」

此處可是地獄?又市起身問道。和地獄差不了多少,山崎回答。

此處是個座敷。又市正睡在地鋪上。稍稍轉個頭子,竟疼得要人命。

但不轉也不成。只為了朝隔壁房窺探一番。

房內有倒立的屏風 、純白被褥、短刀、以及臉上覆著白布的——

「是巳、巳之八?」

「沒錯。此處乃——閻魔屋。」

又市似乎是夢見自己遇上了生父。雖已無法憶起夢中看見了什麼樣的光景,但這股令人生厭的不快氣氛,與對生父的回憶完全相仿。

巳之——

「難道咱們獲——獲救了?」

「似乎是如此。」

此時紙門被拉了開來,只見阿甲現身門外。

「又市先生。」

「大總管——別來無恙?」

「又市先生得以安然脫身——實為不幸中之大幸。」

阿甲就地跪坐,朝又市低頭致意。抬起頭時,可見其面容甚是憔悴。

「眾人——都亡故了。」

「噢。」

又市將視線自巳之八的遺體別開,

「倒是——現在遺留在店內,不會有麻煩?」

「嗯。店內已無他人。」

「都遣回去了?」

「我吩咐寄宿店內習藝之年少小廝暫時返鄉,他於昨日領了點兒盤纏便告離去。亦囑咐其他僱傭停工,眾番頭則委託他行接納,上其他店家幹活去了。大掌柜當差至今早為止,如今——僅余我與角助留守。」

「是么?意即,店鋪行將歇業?」

阿甲垂下視線回答:

「也不得不歇業——若再次遇襲,已無從防身。此外,亦不忍再殃及無辜。」

阿睦小姐,就這麼教咱們給連累了,阿甲再次垂頭說道:

「想不到——結局竟是如此。」

「事後懊悔亦是於事無補。大總管就別再自責了。」

棠庵那老頭兒可來過?又市問道。阿甲搖頭回答:

「巳之八不見蹤影時——我甚是掛心,立刻差遺角助前去采視棠庵先生,當時便已遞尋不著。看來……」

人伙兒幾乎是同時過襲,山崎把話接下去說道:

「得以脫身的除在下之外,僅此處三人以及仲藏、林藏兩人。當時阿又先生與林藏正四處奔走,使對手無從掌握行蹤。至於大總管及角助——想必是刻意留下的活口。」

可是為了使其受盡折磨?

仲藏先生又如何了?阿甲有氣無力地問道。

「不得而知。遇襲時,在下與阿又先生面對的徒眾少說五十名,眼見這下插翅也難逃,在下已做好還債的覺悟——」

孰料竟能幸運獲救,山崎苦笑道。

「咱們倆——是如何脫身的?」

又市問道,並撐起身子,盤腿而坐。

感覺渾身一陣酸痛,尤其是頸子,痛得活像睡時扭傷了似的。

不得而知,只能怪咱們運氣太好,山崎苦笑道。雖然房內昏暗瞧不清楚,但山崎似乎也是渾身瘀傷。這才發現其神情看來有如苦笑,原來是眼瞼嚴重腫脹使然。

「看來——曾有人以奇技助咱們脫身。」

「奇技?」

「用的是火。」

「火?」

什麼樣的火,又市說道。

「在下也不懂。只見到——在下腳邊突如火光炸裂,猶如……」

那氣味,那火光。

猶如鼠花火?又市問道。沒錯,山崎回答:

「確如鼠花火。至少於其乍現時。」

原來——

那並非夢。

「起初是微微的炸裂聲響,亦出現小火球於腳下不住旋轉。見狀,暴徒為之一驚,在下也給嚇得不知所措,畢竟事出突然。只見徒眾被火花炸得難以立足,緊抓在下的手當然也鬆了開來。在下乘亂解開束縛,自徒眾間穿梭而過,趕赴先生所在之處。此時,原本的小小火光……」

山崎一臉納悶地說道:

「竟如蛇般相連串起——宛如一道火繩。只見這道火繩宛如具生命般,於無宿人之間——」

「火繩——?」

「沒錯。此時徒眾已無暇顧及咱們倆。此景甚是不可思議,幾可以妖火形容。況且,這妖火還不只一道。徒眾中不乏果敢與妖火對峙者,然而即便火繩遭斬為寸斷亦不滅熄,而是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地迅速增多。」

這……豈可能屬實?

聽來是天狗御燈,阿甲說道。

「噢——世間真有此等妖物?」

「不——應是小右衛門火。總之,必是妖物所燃之怪火。」

「大、大總管,難不成是——」

阿甲朝又市一瞥,點了個頭。

——御燈小右衛門。

原來是他?

是他救了咱們?

「在下孤陋寡聞,不知真有這種妖火。但總不能因其罕見而看個出神。幸好這妖火併未燒向咱們倆,在下便——將先生一把抱起——」

「帶著我逃離該處?」

「頭也不回地逃離該處。雖聽見背後數度傳出轟然巨響,亦無暇回頭觀望。畢竟生死僅一線間,根本無暇顧及他人。故此,襲擊咱們倆的徒眾結局如何——在下也不得而知。」

「結局如何——的確無從得知。」

看來先生似乎知道些什麼?山崎問道。

「這——目前毫無確證,尚難判明我的揣測是否屬實。」

原來這隻噬貓的窮鼠。

——就是小右衛門。

此人被喻為暗界之首。既是個手藝了得的傀儡師,也是個能巧妙駕馭火藥的不法之徒。

是個遲早得解決掉的對手——

談及只右衛門時,此人曾如此說過。

不過,如此一來……

「大爺,襲擊咱們倆的無宿人均為門外漢,是不是?」

不僅是門外漢,幾乎連個架也沒打過,山崎回答:

「因此才如此拚命。也不知該如何傷人、殺人,僅能胡亂出招。在下最駭怕的,便是此類對手。根本不知該從何打起。」

「意即,那伙人不過是受只右衛門差遺?」

「想必——確是如此。」

「因此,理應無罪?」

「不,哪管是受託還是受迫,襲人、傷人本身便是罪。那伙人本身雖無意加害於人,但——也算不上無罪。」

但殺害這夥人,不也毫無意義?又市說道:

「即便有罪,也不過是受擺布的卒子。擒賊還得先擒王哪。」

「的確,斬草若不除根,的確是毫無意義。只右衛門不除,便無從杜絕亂源。但手足若失——頭兒也將無以為繼。畢竟與咱們交手者乃其手足。遭利用者雖堪憐——但少了這夥人,只右衛門也將無從舉事。就此而言,仍堪稱制敵之道。」

真是如此?但鼠繁衍甚速,又市說道。

「繁衍甚速——所言何意?」

「只右衛門坐擁手足無數,僅拔除五六支,根本無濟於事。不將其根絕,便無從期待任何改變。世間無宿人、野非人多如繁星,數量有增無減,除非將其殺至一個不留,否則這頭兒絕不愁找不到手足。」的確有理,山崎喃喃說道。

「那麼……」阿甲問道,「又市先生可是認為——此人即意圖根絕只右衛門之手足——?」

「雖不知此人用意為何,但所行之事純屬無謂殺生。不是么?」

「或許是如此,不過……」

阿甲望向巳之八的遺體,繼續說道:「只右衛門之作為,亦是無謂殺生。姑且不論受雇於閻魔屋之人——就連阿睦小姐這局外人也沒放過。而山崎先生與又市先生亦險些喪命。又市先生,若見星星之火,當即滅之。」

「是,大總管。」

話是如此,不過……

「不過,大總管,欲殺蜥蜴,必斬其首,僅斷其足不足取其性命,斷其尾更是毫無意義,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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