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人在這兒呀,又市,自橋樑間探出頭來的削掛販子林藏說道。
你又上哪去了?又市反問道。林藏以敏捷身手跨過欄杆,手抓橋緣躍至橋下,迅速走向又市所藏身的破舟。
「不過是四處走走。」
「四處走走?瞧你這是在賣什麼關子?可去找過棠庵那老頭子?」
「找過。還不是為了找你。不過——他人不在。」
「什麼?那老頭子不在?」
「沒錯。見他門也沒關,窗也沒闔,我便進屋內等候半刻,但見他遲遲不歸,我也就待不住了——」
難道老頭子他——
去過閻魔屋么?又市問道。沒去,林藏旋即回答:
「應該說,去不得。」
「去不得——?」
又市——林藏低聲蛻道:
「看來果然教你給料中了。」
「料中了什麼?」
林藏別開頭,手佇著布滿青苔的石牆回道:
「就是上回吳服屋那件事兒。看來那果然不是樁普通的爭執。總感覺——我似乎教人給跟蹤了。」
「什麼?你這混帳東西。」
甭操心,已教我給甩開了,林藏抬起頭,改以急促的口吻說道:
「但千萬別走進閻魔屋。看來——情況有些不對勁。」
「不對勁?你這傢伙,叫人別接近,自己卻去了?」
「我僅躲在遠處窺探。那兒檯面上的生意頗為興隆,今兒個卻連一個客人也沒有。你不覺得不對勁?」
的確不對勁。
辰五郎與阿縞也都不見人影,林藏繼續說道:
「看得我直覺苗頭不對,所以即使都到了淺草,也沒去拜訪長耳那老傢伙,就連鳥見大爺也聯繫不上,這下只得試著找你——你又是如何?該不會也是嗅到苗頭不對,才且躲且逃吧?」
「我在找一個御行。」
那是什麼東西——林藏驚訝地回過頭來問道。看來他也沒聽說過這門行業。
可說是一種四處遊盪的和尚罷,又市答道。
「原來是乞丐。你找這種人做什麼?」
「雖無證據,但這御行——似乎是大圾那隻老狐狸差來找咱們的。」
老狐狸?林藏瞠目驚呼:
「仁藏老大找咱們做什麼?」
我哪知道?又市粗魯地回答道:
「但那御行怎麼也找不著,也不知究竟是遊盪到哪兒去了。原本還納悶那老狐狸直接找咱們不就得了,何必繞這麼大圈子——但見如今這情況,想必也是逼不得已吧。」
由此可見,形勢的確不妙。
看來是和只右衛門有關,林藏喃喃說道。
「這還無從判明。」
「否則那隻老狐狸哪會有所行動?正因如此……」
話及至此,林藏又閉上了嘴。
「我曾叫棠庵那老頭子上閻魔屋一趟,或許是到那兒去了——」
不對。若是門也沒關,窗也沒闔,想必他已——
看來辰五郎與阿縞已慘遭不測,又市說道。
「慘遭不測——難、難道是教誰給殺了?」
「不無可能。」
喂,阿又——林藏突然朝又市肩頭猛然一抓。
「你這是做什麼?」
「真的么?真的教人給殺了?喂,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有誰把大伙兒都給殺了?」
我哪知道?又市怒喊,使勁甩開了林藏的手。
「你這是在慌個什麼勁兒?早就該知道這對手有多不好惹。是誰老在嘲笑我想太多、膽子太小、又蠢又笨來著?喂,姓林的,上回那樁差事可是你籌劃的,當時信誓旦旦地保證無須憂心的又是誰來著?不就是你自己么?同夥是不是遭到了什麼不測,我還想向你打聽哩。」
好好,我知錯了,林藏怒喊道:
「正因知錯了——這下才著急呀。」
「焦急?如今後悔也於事無補,該想想如何因應才成。」
這我當然知道。林藏氣得再次別過身去。
破舟在水上晃了一晃。
「我說阿又呀。」
「又怎了?你不大對勁哩,林藏。」
「阿睦她——」
阿睦她也不見蹤影哩。林藏喃喃說道。
「阿睦也不見蹤影?」
又市驚呼道:
「喂,都這種時候了,你還給我兒女情長?難不成你們小倆口吵架了?」
哪有什麼架好吵?林藏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怎麼了?或許那醜巴怪大概又喝醉了,大白天就睡得毫無知覺。反正這下太陽都要下山,想必她也差不多要出來露個臉了。」
「絕無可能。在長屋也沒找著她,所有她可能現身的地方,我都找過一回了。」
「那麼,或許是躲哪兒逍遙去了。說不定是色誘了哪個大爺員外,或是撿到了大筆銀兩——」
不對,林藏低聲打斷了又市的胡言亂語。
「傻子,是哪兒不對了?你這傢伙——究竟是哪根筋不對頭了?阿睦和咱們的差事八竿子打不著,和閻魔屋也毫無關係,就連閻魔屋的布簾都沒鑽進去過哩。」
不對,林藏再次否定道:
「我曾邀阿睦參與過——吳服屋那回的局。」
「邀她參與過——?」
「當、當然沒向她告知原因。那姑娘對咱們的目的渾然不知,就連損料屋的事兒也沒讓她知道,當然也不知自己扮的是什麼樣的角色。因此我才……」
你這傻子,又市厲聲怒斥道:
「可知道你幹了什麼傻事?」
「我不過是——生怕自己隻身進入吳服屋過於突兀,以為找個女人家作伴較不引人側目,才邀她一同進了店裡。」
「阿睦就這麼露了臉?」
沒錯。話畢,林藏喪氣地垂下了頭,朝舟上一蹲。
破舟再次晃動。
又市望向船頭。
只見黝暗的水面也隨之晃動。
「阿睦她——」
或許也同樣慘遭不測,林藏以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嗓音說道。
不都說還不知道了?又市益發耐不住性子地怒斥道。
「又市呀,我又犯了同樣的錯。對不?」
「給我閉嘴。少給我嘮嘮叨叨的。」
對么?又市,林藏高聲喊道:
「我是不是又害死了一個自己鐘意的姑娘?是不是呀,又市?」
「別再嚷嚷了好不好?」
又市將腐朽的纜繩一把拋入河中。
拋得雖帶勁,卻沒在水上濺起多大聲響。只見纜繩迅速沒入水中。
「我可是真心的。」
林藏開始喃喃自語:
「唉——起初是沒多認真,也沒什麼打算。但阿又呀,或許鈍得像顆石頭的你從未察覺,其實阿睦她——」
對你可是一片痴心哪。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唉。雖然你開口閉口罵人家醜巴怪、母夜叉,阿睦她可是個痴情的姑娘呀。不過是傻了點兒罷了。阿又,她對你真是一片痴心哪。」
河面泛起一陣粼粼波光。
明月自暗雲間露出臉來,但旋即又為烏雲所吞噬。
「至於我——說實在是沒多認真。不過那姑娘眼裡僅容得下你一個。之所以願意和我作伴,也僅是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上。這我一直很清楚,不過,原本也沒多在意。孰料不知不覺間,竟開始不服氣了起來。唉,說老實話……」
我是喜歡上她了。
真心喜歡上她了,林藏再次說道。
「又一個自己真心喜歡上的姑娘——就這麼,就這麼教我給害死了。我這個混帳,竟然又重蹈覆轍……」
「林藏。」又市取下包覆頭上的包巾說道,「你——就別再窮嚷嚷了。阿睦對我是什麼感覺——其實我自己也清楚。」
「什麼?」
林藏自後腦狠狠瞪向又市。
「我一直很清楚。你都和我合夥幹活幾年了?其可能不知道我是靠度量他人心思耍嘴皮子餬口的?哪可能儍到看不出一個姑娘對自己動情?」
「明、明知如此,你卻……」
你這狼心狗肺的混帳東西,林藏咬牙切齒地罵道。
「林藏,男歡女愛這等事兒,你哪來資格同我說教?」
又市朝進水的底板使勁一踩,兩眼直瞪著林藏說道:
「給我聽好。雖不知你是抱著什麼樣的心境在江湖上廝混,但總想想咱們是什麼。咱們是無宿人,既無保人,亦無戶口,更何況你我還是惡名昭彰的不法之徒。稍有閃失,腦袋就得在落地後被擱個三尺高。咱們不就是這種貨色?而這下——瞧你這副德行,難不成還打算討老婆、生孩子,扮個正經百姓過生活?」
「無宿人、非人又如何?不也有些有妻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