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鬧什麼彆扭?削掛販子林藏說道。
不都順利交差了?文作也說道:
「至少截至目前——堪稱一切平順。倒是阿又,想不到你竟然想得出如此妙計,佩服佩服。」
一陣風自河岸吹拂而過。
天候依然帶股寒意。
這小夥子,近日特別偏愛這類裝神弄鬼的招式哩,林藏揶揄道。
哪有什麼偏愛不偏愛的,又市語帶不屑地回嘴道:
「這可沒多光采,不過是些騙娃兒的把戲罷了。」
「但不是解決得挺順利的?我說阿又呀,今回這樁,再算上前回的大蛤蟆、雷獸什麼的,你這腦袋可真是巧呀。原本我也以為這是哪門子蠢把戲,近日卻覺得只要使用得宜,裝神弄鬼一番也不賴。」
「少羅唆。」
還真是不懂得體恤人——又市心想。
每回的局,大抵都是趕鴨子上架。就連這回,若非志方兵吾先有動作,其實也出不了什麼手。換言之,等於是志方主動落入又市所布下的陷阱里。
接獲棠庵通報後,又市立刻看破了志方的計謀——志方想必是打算借寫下一己之名,使黑繪馬之邪術失效。
這招的確有效。
若志方逃過死劫,黑繪馬的傳言便將露出破綻。因這將證明死者並非死於什麼玄妙神威。
若運用得宜,還可能予這傳說致命一擊。
志方想必是料到,為保護此局,真兇必將前來取命。自己只消守株待兔便可。
若真有人前來取志方性命——屆時便可將其繩之以法。即便失手任其逃逸,只要來者為人,便可揭露此事實為常人所為。
不,若真有誰現身,來者必定是人。
畢竟——世間絕無鬼神。
這本就是再清楚不過的道理。
亦即。
似乎——即便什麼也不做,志方也能憑自己所布下的陷阱,揭穿這黑繪馬的騙局。
這當然辦得到。
不過——志方對此事背後的最大內幕,卻是一無所知。
志方兵吾完全不知稻荷坂只右衛門這妖物的存在。
此外——
志方似乎也完全遺忘對手可能是道上高手。即便非神佛,身手不凡的高手依然是難以應付,使的若是罕見奇技,就更不消說了。
總而言之,志方的性命根本是危在旦夕。
來者或不至於有勇無謀地襲擊戒備森嚴的同心組官舍,然而,依然可能乘戒備撤除的當頭下毒手。既是高手,就連鑽過天羅地網暗中偷襲都不無可能。志方哪可能不危險?
不過,即便志方真的遇害,只要過了那三日期限,志方的計策便屬成功。即便沒能活過三日,只要能揭露真兇為常人,亦能收效。對戒備森嚴的八丁堀官舍發動襲擊,不論來者武藝如何高強,也難全身而退。即便真能順利遁逃,亦無從抹去下手痕迹。
總而言之——即便志方不幸喪命——這黑繪馬的騙局仍將無以為繼。乍看之下——即便閻魔屋一千人毫無作為,也能成就一文字狸的請託。
不過。
其中尚有一個問題。
倘若果真逮到真兇。
這真兇——將會是何方神聖?
膽敢襲擊擔任同心的志方,想必應是個高人——亦即鬼蜘蛛那伙。
不過,也可能另有其人。若是如此……
試圖取志方性命者——便是與此案毫無關係的無宿人、野非人。
被當成卒子使喚的,想必將是慘遭只右衛門挾把柄要脅的賤民。
那麼,就是門外漢了。
與同心交手,門外漢豈有任何勝算?然而,這當然由不得自己回絕,只得毫無準備地前往八丁堀,進行這場毫無勝算的襲擊。
十之八九,註定要失敗。
不是慘死刀下,便是束手就擒。即便遭擒,也註定是死罪難逃。
不,先以門外漢發難,再由高手乘擒凶亂局施以致命一擊,未嘗不是個可行之計。
以門外漢興起風浪,再由高手下毒手——當然是不無可能。
反正這些個門外漢,不過是棄之不足惜的卒子。
待成功下了毒手,只消將罪責推予賤民,全事便告落幕——也可能是如此結果。
不僅可能,想必對方正是如此盤算。
事實上,這黑繪馬奇案中的死者,的確多數死於此類人等之手。
就擒後也將無從辯白。哪管如何坦白、如何陳情,伏法者畢竟是這些個卒子;既非只右衛門,亦非鬼蜘蛛。
一但就擒,便萬事休矣。誠如文作所言,再如何解釋是出於被迫也於事無補。畢竟自己的確是真兇。
想必只右衛門對此早有周全設想。毋寧說正是為了因應這種局面,這魔頭才決定迫使賤民代其下手。
著實令人髮指。
這豈是天理所能容?
此事教又市甚是激憤難平。絕不可任其繼續為非作歹,迫使更多人含冤、蒙罪——遑論令人喪命。
同理,又市也認為自己有義務助志方保全性命。
又市所知的志方兵吾,為人木訥卻一絲不苟,在官差中算得上是極為罕見的真誠。正因如此,才會布下如此不惜犧牲一己性命的局。再怎麼說,都不忍坐視此人命喪黃泉。
——沒錯。
單憑志方這計謀,便可瓦解黑繪馬的騙局。
話雖如此,最終仍可能有人受害,乃至喪命。
這絕不成。萬萬不可再有任何犧牲。
這下——又市非得想出個儘可能活用志方這計策,並能封鎖只右衛門一切詭計的法子才成。
為此。
又市與林藏取得聯繫,委其儘可能迅速、誇大地將流言給傳出去。並透過阿甲與瓦版屋商議,斥鉅款委其儘快付印,廣為流布。
首先,須讓大街小巷知悉志方兵吾不惜賭上一己性命,以證明黑繪馬一案不過是個騙局。於坊間大肆宣傳此事,應可助志方的計策坐收更大成效。
消息轉瞬間便傳了開來。
但這還不足夠。
若不煽動全江戶隨之起舞,依然難以成事。
湧入八丁堀看熱鬧的成群百姓,其實有半數是受閻魔屋所煽動的。刻意挑起宛如祭典般的嘈雜亂況,一則是為了保護志方,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將無宿人、野非人隔離在外。
人多耳目多,可使行兇者更難下手。
人數暴增,官府的取締也只得更嚴厲,尤其無身分者,將更難以接近現場。
事實上,此類人等果真未曾接近。據負責煽動人群的文作陳違——現場的確曾有數名僅能茫然眺望騷動現場的賤民。這幾人與人群保有一定距離,個個都是臉色慘白。
雖不知他們奉的是什麼命,想必個個都為無法下手而滿心焦急。
不僅晝間難以接近,這些個門外漢也不具備乘夜潛行的技巧。
如此一來——
又市認為,便能迫使高人親自下手。
同樣負責挑起亂況的角助表示,文作的確深諳操弄人群之道。這靠朗讀祭文餬口的傢伙,生來就是箇中高手,輕而易舉便能使人群忽而嘈雜,忽而靜默。忽而湊近,忽而遠離。
同一時候。
將八丁堀的局委由文作代掌後,又市便動身造訪一個認識不久的朋友。
事到如今,也只能孤注一擲了。
我還真是參不透,文作說道:
「這……哪管是裝神弄鬼還是什麼的,只要運用得宜,我是不介意——但,阿又,你是如何認出那些個喬裝成常人的鬼蜘蛛的?唉,就當時的形勢而言,我也料到那些傢伙必將在最後期限的第三日正午,混入人群伺機下手。但若是喬裝成百姓或工匠什麼的……」
哪可能認得出——文作一臉納悶地說道。
沒錯。
又市前去造訪那位朋友,為的正是此事。
這朋友——
名日御燈小右衛門。
小右衛門的身分,與又市這群閻魔屋的烏合之眾截然不同。
雙方棲息的世界可謂南轅北轍。這不同,並非諸如武士、百姓、莊稼漢、非人等身分的不同,而是處世之道截然不同。這小右衛門,極有可能和鬼蜘蛛那伙兒同是潛伏在暗處生息的不法之徒。
況且——
還是個舉足輕重的要角。
上回的立木藩一案中,教鬼蜘蛛給盯上的閻魔屋一夥之所以能保住性命——全是拜小右衛門之賜。
可不是走投無路才求其相助。不,雖然的確是走投無路,但雖亟欲尋人相助,也總不能求個素昧平生的。與不法之徒不應有任何往來——可是閻魔屋的鐵則。
當時,可是小右衛門主勖向走投無路的又市伸出援手的。
看來小右衛門對又市似乎有所認識,又市對小右衛門卻是一無所知。為何主動出手相助,教又市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