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剛過,位於神田的雜貨盤商睦美屋,小屋座敷內發生了樁怪事兒。
不,說是正午剛過時發生的,或許並不正確。這怪事多半是前夜發生的,只是正午過後才教人發現罷了。
第一個察覺情況有異的,是送上午飯的仆佣們。
主屋與小屋間,有一走廊相連。
端著店東與店東夫人午飯的兩名女傭、以及端著茶盆的一名小廝,於正午時分自走廊來到小屋時——
拉門竟拉不開。
打了聲招呼,屋內也無人回應。
只聽見陣陣鼾聲般的聲響傳來。這下三人只得返回主屋,向二掌柜如實稟報。
出聲招呼無人回應,還傳出陣陣鼾聲,這些都說得通,但門拉不開可就不尋常了。因此,二掌柜便領著三人前往小屋。
途中,二掌柜便直覺情況有異。
鼾聲是止住了,但門還真是拉不開。
但似乎不是因為門後有人擋著,或是以一支頂門棍抵著。
起初,二掌柜推想大概是門軌卡著了,但旋即察覺似乎不是如此,便向後退了幾步,將拉門打量了一番。
拉門竟然有點兒膨脹。
就連門框也由里向外彎曲。
看得他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理應垂直的門框竟然彎曲,看來的確是個離奇的光景,教人感覺彷彿整棟屋子都扭曲了似的。
看來活像是——屋內有個什麼東西脹了起來,將拉門朝外擠壓。由於壓力強大,壓得拉門無法左右滑動。二掌柜無計可施,只能試著朝屋內招呼了幾聲,依舊無人回應,只得領著女傭一行人返回主屋。
似乎是出了什麼事兒,但無法確認屋內情況,二掌柜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下只能靜觀其變。孰知——
到了未時,小屋那頭依舊沒半點聲響。
這下二掌柜可慌了,只得通報大掌柜小屋內似乎情況有異。
但聽完敘迚,大掌柜同樣是聽不出個所以然。
因此,這下輪到大掌柜前去察看。
「孰料在下竟然見到整座屋內塞滿了肉——」
且慢——南町奉行所的定町回同心 志方兵吾打斷了大掌柜激動昂然的陳述。
「你叫什麼來著?——是與助么?與助,你的陳述中,有兩三點有違常理。在你繼續陳述前,吾人慾將疑點稍事澄清。」
是,與助深深磕了個頭。
「首先——你曾提及三名仆佣於午時送飯至小屋。你們店東通常都在小屋內進食么?抑或僅有今日——譬如卧病在床什麼的,才會如此?」
「嗅,平日均於小屋內進食。」
「平日均是如此?意即,早中晚三餐,均得由人送至小屋?」
「是的,但並非每日。入夜後店東可能外出,惟在家時必是由仆佣送飯。有時還可能送上宵夜或酒。」
「那麼——為何直到正午才發現異狀?沒人送早飯過去?」
「店東早上並不進食。」
「不吃早飯?」
「是的。店東大爺常會吃,但早飯時分人大多在店內。咱們店東則是……」
「且慢且慢。」
怎會有個店東大爺,又有個店東?志方問道。
「噢,咱們店家——真正的店東其實是阿元夫人,店東大爺則是贅婿——」
「亦即,老婆才是店主?」
志方皺眉問道。
「是的。噢,咱們店東——不,阿元夫人晨間起身甚晚,故不用早飯。」
「起得再怎麼晚,直到正午都沒步出卧室,你們難道沒察覺有異?難道這女店東無須打點店務?」
「是的。」
與助一臉困擾地搔首說道:
「店務均由小的承擔,其餘則由店東大爺——即音吉大爺負責洽商、採買等事務。阿元夫人她——僅負責檢視帳簿等……」
「亦即這名日阿元的女店東——僅負責發號施令,還日日睡到正午才起身?」
是的,與助垂下頭答道。
唔,志方低吟一聲,略事沉思後說道:
「好罷——不過,與助。送飯過去的仆佣,為何立刻作罷?」
「作罷?敢問大人何意?」
「門拉不開,或許沒什麼希罕。不,或許希罕,但也不是沒可能發生。但換作常人——若是打了招呼卻未聽聞回應,理應察覺情況有異才是。若是有心護主,即便得破門而入,亦是在所不辭。但這些仆佣為何連開也沒試著開,便告折返?」
「噢,這……」
與助縮起下巴,一臉尷尬。
「甭怕,儘管說。」
「遵命。阿元夫人她——最恨教人吵醒,咱們僅能靜待夫人自行起身——唉,倘若貿然將其喚醒,必將引夫人動怒……」
還請大人多多包涵,與助雙手撐地致歉道。
「汝毋需為此致歉。原來如此,說簡單點兒,這名曰阿元的女店東,若是教人喚醒就沒好臉色——?」
是的,與助再度叩首回答:
「況且,店東的怒氣有如熊熊烈焰,若是女傭與小廝犯此大忌,不僅要慘遭痛斥,還可能當場遭店東解僱——」
「唉——」
若是如此,就真的沒話說了,志方蹙眉說道:
「那麼,那二掌柜——記得名叫貫次來著?同樣是喊也沒敢喊一聲,便告折返?」
是的,與助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回答。
「看來這阿元,是個自甘墮落、還有著猛烈脾氣的婦人?」
誠如大人所言,與助平身低頭回答。
「原來如此。」
志方望向身旁的手下。
阿元的放浪形骸可謂無人不知,手下的岡引 於正規執法人員的平民,相當於今日所稱線民。">——萬三扼要地說道。
「無人不知?」
「是的。不僅飲酒毫無節度,醉了還要大發脾氣。對家務、店務幾近無心經營,花錢從不撙節、用人毫不體諒,待人粗暴,稍看仆佣或夥計不順眼,不是一頓拳打腳踢,便是挑毛病借故扣薪酬,稍有觸犯,即刻解僱——總之,是個有名的母夜叉。可取之處,大概僅有不縱情於男色一項。故此,店家之經營,實由音吉與這位與助承擔。」
不,沒這回事,與助連忙否認。
「原來你們店東……唉。」
也罷,志方如此總結。
「噢,倒是——」
這……真不知該如何……與助旋即又閉上了嘴。再難殷齒的也儘管說,知道些什麼,全都給我全盤說來,志方命令道。
「遵命。其實,昨夜阿元夫人曾與店東大爺……」
爭吵是么?岡引萬三說道:
「這店家夫婦常爭吵,也是眾所皆知。」
「是的。」
與助自懷中掏出手巾,拭了拭汗。
大掌柜看來頗為困窘。此事真是如此難以啟齒?
天氣雖沒多熱,只見他額頭上還是布滿了汗珠。真不知他冒的是熱汗還是冷汗?
甭怕,說來聽聽,志方說道:
「凡事有本官扛著,無須顧忌。」
「遵命。店東大爺他——音吉大爺對阿元夫人亦是不敢忤逆。故此,雖不知坊間是如何議論,但——這應稱不上爭吵。」
「總是僅有音吉捱罵?」
「是的。音吉大爺他——僅有捱罵的份兒。昨夜情況尤其激烈——若是勸阻,夫人必將益形盛怒,故吾等下人也僅能裝作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即便如此,辱罵聲仍是不絕於耳,過了半刻才靜了下來——」
「當時大概是什麼時辰?」
「噢,辱罵聲約自戌時開始傳出。當時,阿元夫人已喝了相當多的酒——噢,事前夫人曾數度高喊,命吾等為其送酒入房——」
「對辱罵其夫的罵聲可充耳不聞,但命令還是得聽?」
志方再度蹙眉。
看來果然是個母夜叉。
「這個活兒,你們幹得可真辛苦呀。」
「是的,噢,不不,小的並非此意……」
「必須對主子盡忠,即便是商家,這心意還是教人敬佩。不過與助,如今你們主子業已亡故,更何況還不是個好主子。包庇惡主,可稱不上真正的忠義。本官亦知人死鞭屍絕非樂事,但這回你得將忠義拋在一旁,一切據實陳述。」
小的遵命,與助叩首回答,腦袋垂得幾乎要貼到了榻榻米上。
「昨夜,阿元夫人的確曾發過脾氣。記得是——噢,亥時的事兒,當時夫人命吾等傳喚阿葉過來。」
「阿葉——也是個仆佣么?」
「這……」
是個青樓女子,岡引萬三把話給接下:
「這商家其實也從事青樓女子的斡旋。這名日阿葉的女子,就是這商家所經手的吉原娼妓。不久前才教人贖身,一度自吉原金盆洗手,孰知為其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