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肥 第一章

瞧你這身打扮,活像個冒牌和尚 似的——阿睦拍了拍又市的肩,以女中豪傑般的口吻說道。至少也該剃個月代頭 ,否則看來像個逃散 莊稼漢似的,豈不糟蹋了你一臉俊容?說著說著,這女人在又市面前坐了下來。

又來煩人了,又市心想。

在麴町一帶廝混的阿睦,平時在小館子里打雜。據說從前曾是個偷兒,至於真相是如何,又市就無從知曉了。

既無須知曉,亦無意知曉。

總之,阿睦與又市一伙人本無牽連,但打又市一返回江戶,就成天繞著他們打轉兒,由此不難看出阿睦並非什麼正經女人。

不正派者,總會在不正派的場所聚頭。即使無意結識,彼此多少也會認得。

「反正就如你說的,我本就是貧農 生的,的確是個如假包換的逃散莊稼漢。」

又市毫不在乎地說道。

哼,阿睦嗤鼻應了一聲,拿起手邊的茶碗朝土間 一潑,再提起酒壺斟了點酒。

「唉呀,瞧你這語氣,虧你在京都還是個大名鼎鼎的小股潛,怎麼人家三兩句話就把你激得心浮氣躁了?」

「少這麼稱呼我。」

又市提起酒壺,朝自己杯中注入劣酒。

「小股潛可是用來罵人的字眼,別當著人面用這字眼稱呼人家。給我學著客氣點。」

「罵人的字眼?我說阿又呀,你怎麼突然想當起好人來了?不法之徒就是不法之徒,哪還需要和你客氣什麼?」

「就算真是,也輪不到你這母夜叉這麼稱呼我。哪管是小股還是大股,我可沒卑賤到樂於從他人股間胯下鑽過去的地步 。喂,阿睦,總之我是個雙六 販子,賣雙六的都得在腦袋上纏條頭巾,哪還需要剃什麼月代?」

瞧你說的,阿睦繼續糾纏道:

「這張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的利嘴,不就是小股潛的明證?雖不知在京都是怎麼稱呼,但在咱們江戶,你這種人就叫小股潛。」

誰在乎?又市把頭一別,說道:

「總之你少在這兒嘮叨,老子我想一個人靜靜地喝點兒酒。」

唉呀,我知道了,阿睦把臉湊向又市,語氣嬌嗲地說道。

一股女人的香氣,薰得又市把頭給轉了過去。

「知道?——你知道什麼了?」

「你是在煩惱小葉的事兒罷?」

——這娘們。

還真是羅唆。

瞧你純情得什麼似的,阿睦語帶撒嬌地說道:

「不枉費你光顧得那麼勤。不過,你這種雙六販子終日遊手好閒,活像斷了線的風箏,哪有能耐為自己迷戀的娼妓贖身?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的花街苦戀,可是涉世未深的小毛頭才會幹的傻事呀。」

我可不是打這種主意,又市本欲辯駁,但硬是把話給吞了回去。唉呀,怎麼閉嘴鬧起彆扭了?這下阿睦的揶揄更是得寸進尺:

「唉,不過那姑娘還真是命苦呀。算算這已經是第四回了罷?只能怪她生得如此標緻。為姑娘贖身是好事,但遲暮之戀可是萬萬搞不得呀。這些個好色的老不修,想必都是死於精力衰竭罷。」

但四回也實在是太頻繁了,俗話說事不過三,多一可果真是不妙呀,阿睦說道,在杯中注了更多酒。

「被說成帶厄禍水,也怪不了人。」

「少搶我的酒喝。」

又市一把奪過阿睦手中的酒杯。

吝嗇個什麼勁兒呀?阿睦瞪著又市狠狠說道:

「怎麼?聽見自己迷戀的姑娘被說成帶厄禍水,惹得你生氣了?」

「少再給我羅唆,瞧你嘮叨得什麼似的,也別只知道作弄人。我哪管她是禍水還是什麼的,為她贖身的老頭兒個個魂歸西天,也不就是天命?這等事兒,哪還有什麼好追究的?」

「瞧你說的,明明就一副急著刨根問底的模樣。」

「哪有什麼想追究的。這雖沒什麼好自豪的,但我可是個不知廉恥的無賴,哪是什麼涉世未深的小毛頭?什麼苦戀迷戀的,壓根兒不想沾惹這種麻煩事兒,也不會天真到起嫉心什麼的,死了幾個要死不活的老頭,我哪可能希罕?即使他們全是趴在阿葉身上死的,也不過是巧合罷了,哪有什麼好刨根問底的?」

「那你還納悶個什麼勁兒?」

「這……」

這娘兒們還真是難纏,又市心想。為何女人家老是愛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難道不懷疑事有蹊蹺?」

「指的是每回為她贖身的都魂歸西天?」

「不是。」

又市將空了的酒壺倒扣回桌上,回答道:

「為何她會被贖這麼多回身?」

「這你哪可能不明白?」

還不是因為阿葉是個可人兒?阿睦眯起雙眼說道:

「我雖沒見過阿葉幾回,但她的美色,就連我這女人見了都要嫉妒。瞧她一身細皮白肉、冰肌玉膚,就連你都給迷得團團轉的。」

「少瞎說,絕沒這回事兒。」

這有什麼好隱瞞的?阿睦乘著醉意嘮叨數落道:

「這哪是瞎說?不是說她那肌膚有多誘人什麼的?我都親耳聽阿又你誇她好幾回了。」

「喂,阿睦。」

「怎麼了?」

不管是女人還是什麼的,若沒人賣,就沒人會買。不是么?又市一臉嫌惡地問道。

他的確覺得滿心嫌惡。

這還用說——阿睦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但這其中難道沒有蹊蹺?仔細想想,阿葉可是被贖了四回身呀。」

「生得那麼標緻,教人贖個幾次身哪是什麼問題?我就認識一個逼了自己老婆五度賣身的傻子,不過,他是個嗜賭如命的混帳東西就是了。」

「這傢伙的老婆哪會是他自個兒贖回來的?待錢還清能回家了,又將她給賣出去了罷。你想想,哪有人會花大筆銀兩為個有夫之婦贖身?即便想也贖不成罷。硬是讓人給贖了出去,不就成了這恩客的老婆了?總而言之,只有花錢為她贖身的傢伙能再度將她給賣出去。那麼,究竟是誰賣了她的?」

「這還用說?賣了阿葉的當然是買下她的窯子——嗅,這說不通,將阿葉賣給窯子的傢伙,也就是把她從前一家窯子買下來的傢伙——」

「不可能。」

「噢?」

「絕無可能。打頭一個為她贖身的味噌鋪老店東、木材鋪的老頑固、回船問屋 的鰥夫店主、到這回剛翹了辮子的當鋪店主,個個都是買下阿葉後沒幾個月就魂歸西天。或許果真如你說的,都是為她散盡家財又給搞得精力衰竭而死。不過——」

說得也是,人都死了,哪能將她給賣出去?阿睦一臉詫異地說道:

「不過——你想想,阿葉這姑娘還很年輕不是?通常這樣一個姑娘,在為自己贖身的老頭兒死後,大抵會回爹娘那兒去。那麼,難道是她爹娘又將她給——」

「不可能。」

又市斷然否定道:

「阿葉老家在奧州 ,爹娘想必都在窮鄉僻壤過著在泥巴中攪和的日子,哪可能做得了什麼?即便是爹娘賣了她,也僅有頭一回有這可能。」

「那麼,或許是她自個兒決定下海的?」

「也不是。流鶯、娼妓、或男娼中,自個兒決定下海的人的確多不勝數。但阿葉可不同。」

「怎麼個不同?」

「你想想,讓人贖身,不就等於是簽了賣身契?那麼,賣身掙得的銀兩上哪兒去了?」

「想必是存起來了罷。」

「瞧你這隻母狐狸,說什麼傻話?這樣一再賣身,即使存得了積蓄,也是無處花用罷?難不成她是個只要存得銀兩就滿足的守財奴?這種事我可沒聽說過。阿葉擺明不是自個兒賣身的,也就是——她是教人給賣了的。雖說人心不古,如今推女兒下海的爹娘、或將老婆賣進窯子的老公也多不勝數,但若是讓人給贖了身,債務便能償清。哪有在自己的贖身恩人死後,還回窯子掙錢的傻子?」

的確沒有,阿睦回道。

「當然沒有。」

「有道理。常人當然是就此洗手,回窯子的——應該沒有。不過——這又代表什麼?」

「我正是為此而大惑不解。挑個什麼樣的糟老頭為自己贖身,是阿葉的自由。與其天天接客,成天伴素昧平生的傢伙溫存,當個老頭的小妾或許要好過得多。那麼,在這老頭魂歸西天后,選擇再次下海,也是阿葉的自由。畢竟世風日下,孤零零一個女人家,要討生活可不容易。除了當個像你這種女無賴——要想餬口,大概就只有賣身了。」

女無賴那句就省了罷,阿睦抱怨道。

「難不成我說錯了?」

是沒說錯,阿睦一臉不悅地應道:

「但我日子可沒你想的那麼好過。」

「不過,阿葉可不像你,只能過一天是一天,她想必是不愁吃穿。瞧那開當鋪的老頭兒,還為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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