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陷入不得了的狀況了。
至於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
首先,我醒過來時,身子輕飄飄地搖擺著。
而且不是在地上。我浮在半空中。
不僅如此,我還動彈不得。就像被漿糊給糊住了一般,身體完全無法活動。
為什麼視點的位置這麼高?為什麼腳碰不到地?為什麼我一動也不能動?剛恢複意識的我完全無法理解。不,我還半朦朧的腦袋大概已經有一半體驗到自己的死亡了。啊啊,我已經死掉了啊——我這麼想。
我是死了,浮在虛空中嗎?
四方形的光線從斜下方暈滲過來。
我想到那道光線是門的時候,才認識到這裡是幽暗的室內。光從疑似門扉的東西間隙透了進來。既然有門,這裡就是房間。不是虛空。
乾燥模糊的眼睛表面徐徐濕潤,不久後也習慣了黑暗,我發現這裡是那間簡陋的臨時小屋內部。
雖然意識都恢複到這個地步了,我依然完全動彈不得。不管是頭、手還是腳,連一丁點兒都無法移動。能動的只有末端——手腳的指頭前端跟眼珠而已。這種事我還是頭一遭碰上。雖然有末端麻痹的經驗,但只有末端能動……
我把意識集中在末端。
瞬間,劇痛貫穿了我的身體。那真正是貫穿這樣的感覺。從底下……直衝腦門。不久後,它開始呼應心臟的跳動,轉變成周期性的疼痛。
我動彈不得,所以弄不明白是哪裡痛、為什麼會痛。不過我的下半身一定出了什麼事。我覺得那很像痔瘡疼痛,但好像不是。是有什麼東西刺在我的屁股上嗎?還是腰痛?——不,這不是屁股痛,是腳痛。是右腳小腿。我的小腿好像受傷了,大概是被柴刀砍傷了。這件事我是到很後來才發現的。
我這才知道,人類的感覺其實非常隨便。
可是發現到這件事的瞬間,我的身體感覺一口氣恢複了。疼痛會分散,似乎是因為我的全身重量以奇妙的狀況分布在屁股和腳上。我似乎被一個網籃般的東西吊著。我以盤腿而坐的姿勢被裝進網籃里,懸在半空中。
我不是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
我是被吊在天花板上。
不僅如此。
我的全身還被麻繩般的東西一圈圈綁起來。一圈圈綁起來這說法聽起來很幼稚,但現實上真的只能這麼形容。
我的頭動不了,沒辦法確認自己的整體狀況,但我看見眼珠守備範圍內的右手,被繩子綁得就像電熱器的線圈一樣。
如果我的全身都被這麼綁著,一定會鬱血,也會麻痹吧。而且好像是與支木一般的東西捆在一起。那麼我當然會動彈不得。我的姿勢被固定,完全無法改變。
然後在最後的最後,我注意到自己的嘴巴被塞起來了。
這……
——豈不是糟糕透頂嗎?
這真的是糟糕到了極點。就連我也是第一次碰上這麼殘忍的對待。
傷口陣陣作痛。
好像完全沒有包紮。不,我看不見,所以無法確認,但好像只有那個部位裸露出來。如果靠著我遲鈍的觸感來判斷,那裡正在滴血。
其他地方被纏得密密麻麻,卻只避開了傷口,這也太用心了。這個樣子跟放血沒什麼兩樣。難道底下還擺著臉盆嗎?
我想起月岡芳年 畫的安達原鬼婆的畫。是一個孕婦被倒吊著,底下有個老太婆在磨菜刀的場景。我這個人吃起來一點都不美味啊——我心裡這麼想,視線往斜下方移動……
真正的鬼婆就站在那裡。
是栗田幸。
旁邊……
——是淺野六次。
沒錯,就是那傢伙。因為在視野之外,我沒辦法看得很真確,但那個體格就是他沒錯。
——他們兩個……
是一夥的嗎?
「要次,看看你介紹的兩個麻煩貨。」
「我以為是上等貨嘛。就饒了我這次吧,媽。」
——媽?
這兩人是母子嗎?
「噯,算了。反正搖錢樹的住處也打聽出來了,可以榨個一兩年吧。不管是死是活都一樣。」
搖錢樹的住處……是指我填在簿子上的村木老人的住址嗎?
可是。
「你也真是笨吶。」淺野——不,他好像叫要次——說著,朝我走過來,「要是不胡亂打探、胡思亂想,還可以好好地活上一星期說。」
我用力掙扎。
「可是你是怎麼發現我家老太婆的真面目的?」
——真面目?
「那個胖傢伙看起來可沒那麼聰明啊……?」
胖傢伙。
虧你看得出來吶……
我的真面目……
老太婆拿柴刀抵著我的喉嚨時,也對老師說了同樣的話。確實,那個時候我們正在談論有關即身佛的種種矛盾,可是完全沒有說到什麼栗田幸的真面目。那個時候,老師只是在說古庫里婆罷了。
——古庫里婆。
難道,這個老太婆是真正的古庫里婆……?
花和尚的老婆……
在和尚死了以後,也一直賴在寺里……
偷米偷錢……
吃屍體……
原來如此。她真的是……
我「嗚嗚、嗚嗚」地呻吟。
「不必擔心。你的體格普通,不會痛苦太久。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是啊,媽,大概一星期嗎?」
「十天。」栗田幸答道,「在那兒忍耐個十天吧。我會給你水,有水喝的話,可以撐上個十天。」
要我用這種姿勢待上十天?
不,十天以後,就會放過我嗎?
「可是啊,媽,那個屍櫃裡頭不是還裝著鄰町的隱居老頭嗎?」
「那要拿出來。」
「才三年耶,太早了吧。」
「用熏的。先前的傢伙一年半就賣了。」
「可是……那還很生耶。」
「沒關係。見世物小屋很暗。」
這……意思是……
「嗯嗚、思嗚嗚嗚!」
我使盡渾身之力……或說絞盡所有的感情嚷嚷。
怎、怎麼這樣?這些人……
對了。我的這個姿勢……
跟周門海上人一模一樣。
還有這個大概在右小腿上的傷痕也……
這些傢伙……
這些傢伙要把我……
把我做成木乃伊嗎!
「別掙扎別掙扎。」要次說,「掙扎得太厲害,血會流光的。乖乖不動,傷口會自己合起來,要是傷口痊癒前就死了,接下來的加工可麻煩了。」
——加工。
他們要把我加工?
我的將來就是昨天的木乃伊?
「這可是件光榮的事。」要次扶著我的膝蓋說,「你是第十個周門海上人。」
十個?
居然有十個?
他們竟然殺了十個人嗎!
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感覺到腹部深處整個冰掉的恐怖。
我會被殺。
而且……大概是用最慘的方法被殺。
「哎呀,這個人在怕吶。」要次搖了搖我的身體。
「不要嚇他嚇得太凶。」栗田幸說,「萬一尿出來很臭的。」
「嘿嘿嘿嘿,還是趁活的時候先熏一熏?噯,別怕成這樣。你還算好的唄。像你的同伴,那個胖傢伙,那可真傷腦筋啦。得放他活上很久,等他瘦了才成吶。只能一直關在井底養著了。這可痛苦嘍。跟他相比,你幸運多嘍。」
你保持原狀就行了……
你就待在那兒減肥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這種情況,哪邊比較幸運?
「恰好又是個大平頭嘛。」要次笑道。我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髮型來。「你的體格也剛好。可以變成一尊不錯的佛像。」
對吧,媽?——要次說。
「這次要賣到外國去嗎?要次。」
「外國也有覽會屋嘛。噯,這就交給我。可是我真羨慕你吶,也沒修行幹嘛的,就可以讓那麼多人膜拜你。」
要次把我給轉了一圈。
「小哥,這裡啊,是這座紫雲院真正的奧之院。那邊呢,祭祀著真正的周門海。周門海是只有我們才會拜的秘佛哦。」
——秘佛?
的確,小屋深處擺了個莫名豪華的佛龕。和外頭的祠堂是天差地遠,十分華美。而且要次剛才說真正的周門海。他說真正的,那……
——那……
外面祠堂的即身佛……是誰?
「這個周門海可是秘佛呢,所以不能給人看。秘佛的功德可大了。你也是,頂多就齋戒這十天,儘可能拯救更多的異國眾生吧。這是為了你的來世著想啊……」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