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六章

我實在無法理解巡查當時的笑容。

那個巡查說,「被擺了一道吶。」而且是以充滿濃重地方腔的口音說,然後他笑了。

這不是件好笑的事吧?對我而言。看到人笑,我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可是這類事件,似乎以山形為中心,一年會發生個幾次。

「怎麼樣都抓不到吶。」巡查說。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拿回我們的行李?」我問。真笨。仔細想想,就算報案失竊,也什麼都拿不回來。可是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在陌生的土地失去了一切,會錯亂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什麼都拿不回來啦。」巡查說,又笑了,「噯,就算萬一逮到了,東西也幾乎都拿不回來吶。我不說死了這條心,不過別心懷期待哏。」

然後……

「你說這要怎麼辦嘛!」老師對我爆發出不滿,「不期待警方,要期待誰?在這種地方變得身無分文……」

「不要跟我說啦。」

「那要跟誰說?」

「我才想問哩!如果不是老師耍任性,我們早就往前進了。說要住那家旅店的不是老師嗎?喝了小偷請的酒,呼呼大睡的是誰?你說啊?」

「就算前進,也不能就那樣上山不是嗎?怎樣嘛?」

「還怎樣!還說!」

確實,如果依照預定,踏上登山之路,我們應該會在登拜口被擋下來吧。這一點老師說的沒錯。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執著著一定要上湯殿山的可是老師。如果沒有老師作梗,這會是一趟平穩且愉快的旅行。仔細想想現在這四面楚歌的狀況,最大、最根本的元兇是什麼?

「這是直覺啊,直覺。」老師說,「的確,是我說要上山的。我也知道因為這樣,路線變更了。可是,正因為我的直覺發動,我才會在那裡說要改變方向,不是嗎?現在想想,若是在那裡照著我說的,沿著最上川前進不就好了?」

「那樣不就跟我一開始想的一樣嗎!」

原地兜圈子。

不管說什麼,也拿不回任何東西。

老師嘔起氣來,直盯著手中的一本線裝書看。

鳥山石燕的《今昔續百鬼拾遺·上之卷》……

這是我們唯一剩下的東西。

昨晚意外地喝到酒,老師心情大悅,翻攪著巨大的背包,拿出了這珍貴僅次於性命、寶貝地隨身帶著走的書。老師說著「我就是在研究這種東西啊」,把書拿給淺野——小偷看。

你看,這是泥田坊,這是古庫里婆——老師就像小孩子神氣地炫耀自己的旺仔標似地出示內容給偷兒看。然後老師好像把那本珍愛的書當成枕頭,墊著睡著了。明明那麼寶貝,卻一點兒都不珍惜。

偷兒把一切搜颳得一乾二淨,卻似乎也只有這本書沒有偷走。

大概是嫌重吧。

噯,因為草草對待,反倒立下奇功,只有一本書得救了。隨便對待重要的東西,或許不是那麼糟的事。

我站在道路正中央……望向環繞村裡的群山。

出羽三山。

從下界仰望,看不出哪邊是哪座山。當時我有些混亂,連鳥海山都辨別不出來。

感覺並不特別險峻。不過它的山壁看起來深邃無邊,豐饒無比。

好想就這麼一直看下去。

「你說怎麼辦嘛?」老師的聲音響起。

「不曉得。」

「都到了這地步了,也不能再顧什麼面子了,只能連絡作左衛門先生了。早知道就請派出所幫忙打電報了。」

「嗯……」

的確,不是顧面子的時候。

狀況不容我們逞強。

「這我已經拜託了。沒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嘛。可是不是用電報。」

「打電話嗎?村木家沒有電話吧?」

「不,我請警方透過那邊的警局連絡,回信也送到這邊的派出所。可是就算錢送來,也不曉得會花上幾天吶。」

得有心理準備至少等上四五天吧。

「四五天啊……」老師說,「噯,今晚是可以住在那間旅店……問題是接下來吶。」

「才不是。」我說,「老師,你最後吃的是什麼?」

「是……」老師望向自己的大肚子,「噢噢」一叫,「我、我的肚子是空的!昨天中午吃了素烏龍麵以後就啥也沒吃了!」

「我是……或者說,我也餓著肚子啊。如果不說你就不會想起來,早知道我就不說了。我說啊,老師,那家旅店是不包餐的,所以沒有飯吃啊。這樣沒關係嗎?」

「什麼沒關係……當然有關係了。你也知道要維持我這個體格,需要多少熱量吧?」

「我覺得根本沒有維持的意義啊……噯,總之,我們得挨餓個四五天了。從明天開始,要餐風宿露了。」

「挨、挨餓……五、五天不吃東西,我會死掉的。一眨眼就變成即身佛了。」

「這……你想太多了,絕對沒問題的。」

就連一般修行僧都得斷谷兩三千個日子。老師的脂肪這麼多,不斷谷個五十年,不會變成木乃伊的。

至於死……或許是會死啦。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得確保糧食才行。像是找人借錢之類的……」

「找誰?」

「難道要工作賺錢嗎?」

「去哪工作?」

「要不然請人施捨嗎?」

「就是這個。」老師說,「那個小偷不是說了嗎?有個叫什麼的行人寺啊。那裡會收留流浪漢和乞丐……還供他們白飯吃呢。」

「你竟然相信小偷說的話?」我說。

「小偷不一定就會撒謊啊。撒謊的確是小偷的第一步,那難道小偷就是撒謊的終點嗎?不一定吧。」

「我不懂你在胡扯些什麼。」

真的不懂。我覺得既窩囊又好笑,甚至忘了生氣和困窘,笑了出來。

「欽,這種時候你笑什麼笑?真是有夠不檢點的。聽好了,那個小偷……說那座寺院是免錢的,對吧?所謂免錢就是不用錢。免費,一個子兒都不用……,那,那座寺院叫啥去了?」老師問。

「寺院的名字?我不記得吶。」

只是稍微聽到一下而已。

「叫什麼去了呢?」

老師站在馬路正中央,盤著胳膊,歪起短脖子。真礙路。

「老師,你這樣妨礙交通啦。」

「是不是……紫、紫雲院?」

「紫雲院?」

我的確聽過這個名字。

可是……

不,不對,這座寺院的名字我不是聽說過,而是看到過。

我想起來了。

「那是先前的衛生展覽會出借木乃伊的寺院名稱啦,老師。」

「你怎麼知道?」

「什麼怎麼知道……不就寫在木乃伊旁邊的說明板上嗎?」

「有說明板嗎?」

你不記得嗎?——我本來想問,打消了念頭。

我想老師根本沒意識到那塊說明板的存在。那樣的話……

「難道……是同一座寺院?」

會有這樣的偶然嗎?

「還是同名的不同寺院?」

「這我怎麼知道?」老師鼓起腮幫子來,「這個寺名很典型,一點兒都不特別啊。就算真是同一座寺院,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這裡是山形,我們要去的是行人寺,而即身佛都是在山形的行人寺里的,不是嗎?別計較這些小事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飯啊,免錢的飯。」

飯飯飯——老師說著,頂著肚子,在路中央走了起來。這樣下去不曉得他會走到哪裡去。噯,管他去哪都無所謂,最好是就這樣消失不見,我也落得輕鬆……

「等一下,我去派出所問問怎麼走。」

結果我還是轉過身去,跑去找那個嬉皮笑臉的巡查了。

巡查看到我,又笑了。

「還有什麼事嗎?不好意思,借錢可不受理哦。」巡查說,「如果是到鄰町的公共巴士錢,最多是到米澤的火車錢,我也不是不能借……可是到東京的兩人車費就……」

「我明白。」

我惶恐地說。身為被害人的我為什麼非得表現得這麼卑躬屈膝不可?說莫名其妙也的確莫名其妙。

我告訴巡查,我們必須在當地停留到朋友送錢或其他援助過來,因此正在尋找免費的住處,而我們從小偷那裡聽說了紫雲院這座行人寺。

「紫雲院?」

巡查發出一種好似從頭頂蹦出來的怪叫。

「那兒……怎麼了嗎?」

「那裡啊……」

悶熱的氣息從背後逼迫上來。

是老師過來采看情況了。

「什麼?怎樣?是免錢的嗎?」

「唔,我想那兒是會收留你們啦。」

「免錢嗎?」

老師的腦中似乎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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