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之目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五章

如此這般,我懷著極其不安的心情走在夜路上。

旁邊沉甸甸地走著體格堂堂的老師,但與外表的安定感相反,他不可靠到了極點。

因為老師以他一貫的動作,一貫的表情,一貫的加重語調,凈說些沒出息的怨言。

「這樣好嗎?沼上?」

又在說了。

「說得那麼神氣活現的。」

「神氣活現的是誰啊?」

「變成怎樣我都不管嘍。」

「我說你啊……」

我壓抑住不斷湧上心頭的怒意。

「一頭栽進多餘閑事里的人、拘泥個沒完的人、救了上吊鬼的人、向村人說教的人、最後還煽動村人,凈亂誇些海口的人,不全都是老師嗎?」

「你在說些什麼啊,沼上。」老師扭起眉毛,「我是出於學術動機開始調查,出於人道見地救助人命,最後還對村民施以教育指導,只是這樣罷了啊。我根本沒做半點壞事啊。」

「是這樣沒錯啦……」

「你想說可是怎樣?相較之下,你呢?竟然那麼輕率地就跟人家打包票說什麼會贏回債款。萬一做不到你要怎麼辦?向作左衛門先生哭訴嗎?富美小姐雖然那麼說,但那可是五百萬圓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呢。」

「我知道啦。」

「就算你做牛做馬,一輩子也還不了的。」

「我知道啦,可是啊……」

「可是什麼?受不了,莽撞也該有個限度。」

「我們不是能贏嗎?」我說,「你對賭博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們絕對能贏,不是嗎?老師不是這麼說的嗎?不是說我們絕對會贏嗎?」

「我是在說我會贏你。」

「你說什麼?」

「所以說,對你這種一下子就怒火攻心,氣昏頭的傢伙,我可以輕易獲勝。我是這個意思,你可別搞錯了。」

「不是在說所有的賭博嗎?」

「要是可以那麼輕易在賭博中獲勝,現在的我老早就是大富翁嘍。不愁吃穿,輕而易舉發大財嘍。」老師囂張地說,「世上哪有那麼爽的事。」

「可是……對方不是耍老千嗎?」

「我只是說,對方有可能是要老千的而已呀,或許不是呀。如果不是的話,到時候真的就只能聽天命了。萬一真是老千,那也一樣傷腦筋啊。對那樣一個本領高強的老千,怎麼可能贏得了?」

「怎麼贏不了?」

「我說啊,」老師加重語氣說,「就算識破老千,也贏不了賭局啊。」

「咦?」

「沼上,你真是笨吶。你仔細想想。賭場都一定有老千的。所以若是識破那兒在耍什麼怪老千的話,還是早早打道回府別賭了,這才叫賭場高手。因為就算繼續賭下去,也只會被當成冤大頭。就算識破了,也要裝做不知情,要不然就是挑明了大鬧一場。沒有人會老實道歉的,就算得到賠罪,至多也只是沒損失,並不是贏了啊。」

說的也是。

「所以我是在指導村人,要好好研究一下老千手法,要是覺得危險,就快點抽身。」

凡事退場時機都是最重要的啊——老師說。

「就像富美小姐說的,我了解他們的心志,所以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叫他們別賭了。可是什麼都聽人家的,全盤相信,只會讓自己吃虧罷了,我是在告誡他們這一點。」

——那聽起來哪裡像告誡了!

我在內心吶喊。

「那要怎麼辦嘛?還有富美小姐在,又不能就這樣跑人,難道要現在折回去,向大家道歉嗎?那些人說今晚要徹夜為我們祈禱獲勝呢。我是不太清楚啦,可是聽說連供品都上了祭壇了,不是嗎?現在趕快反悔,創傷還沒那麼深哦。」

「那麼丟臉的事我才做不出來哩。」老師說,「當然,就我而言,我更想去打聽有關那座祭壇上祭祀的是什麼神,可是既然沼上,你都已經誇下那麼大的海口了嘛……」

全都要賴到我頭上就是了。

「你有勝算吧?」老師問我。

「勝、勝算嗎?我是有點底啦……」

可是不能保證敵人用的是我所想的技倆。單純決勝負的話,也並非全無勝算,不過如果對方使出意想不到的老千手法,我就無計可施了。

「我問你,花牌的老千要怎麼耍?」

「哼。」

老師對我嗤之以鼻後說,「最後還不是要靠我。」這傢伙真的夠會惹人生氣。教人氣到甚至湧出殺意,我硬是忍耐下來。

「因、因為論老千,無人能出老師之右嘛,所以我才問你啊。」

「歌留多賭博的老千,一般是在牌上動手腳。」

老師開始解說。

講到花牌的老千牌,最多的聽說是一種叫「削工」的牌。這是將牌子的芯薄薄地撕成月牙形的牌。此時會依照上、下、左、右以及月別來決定撕除的位置。然後再從上面貼上背紙。如此一來,撕掉的部分看起來就會像天然的瑕疵。如果撕得很薄,就很難看出瑕疵。如果撕得深,就會看得一清二楚。好像會依賭場的環境及老千的視力來決定該怎麼撕。這樣一來,就算不看正面的圖案,也可以識別出紙牌,接下來只要主導賭局就行了。

此外,也有在芯裡面貼進約三厘左右的毛的「毛入工」。這與瑕疵相反,是填入細毛,外行人幾乎看不出來,但只要放在光下一照,就一清二楚了。此外好像還有事先浸泡某種液體的「沁工」,或印上污漬做為記號的「暈工」等等的老千牌。

不管怎麼樣,都是可以不看圖案而識別紙牌的老千手法。

可是無論哪一種,似乎都無法辨識出全部的牌。一般的老千牌可以辨識出一月到九月的月份,或是看出丹物、十物、五光物,能夠識別出一月到十二月全部的,好像叫做「總工」。

所謂「工」,是花牌加工工程的總稱。

此外還有為了切牌時可以動手腳,而改變花牌長度的「長牌」、「寬牌」等老千牌。

老師真的很清楚。

可是手法與手腳姑且不論,想法和我在從軍時代學到的技倆似乎沒什麼特別不同。簡單地說,只要可以不用翻牌就知道是什麼牌就行了。

只要知道是什麼牌,切牌和發牌時就能佔盡優勢。

不過老師告訴我的老千牌,似乎都得用眼睛才能判別,而且也只能做出籠統的區別。

我的話,是一直鍛鏈到詳細背起每一張牌的特徵,光用摸的就可以大概辨識出是哪一張,換句話說,操弄手法能夠比一般老千牌更細膩。

至於富之市……

他眼睛不便,沒辦法使用這類老千牌吧。

好像也有光摸就知道是什麼的老千牌,但似乎只能依光滑粗糙做出大略的區別,那樣的話,沒辦法以幾十個人為對手,使出精細的手法吧。

那麼果然……

——和我一樣。

富之市一定是精通自己的牌。

據說視覺不如意的人,五感中剩下的四感會變得特別靈敏。

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富之市的老千手法,是不是就是利用這四種感覺?那個按摩師一定是光靠觸摸就可以知道是哪張牌子。

一定是這樣的。

那麼……

只要換了紙牌,這招就沒效了。

如果他的手法和我一樣,只要拿掉他摸熟的牌就行了。

我就是這麼想,才帶來了旅館的紙牌。

「那是怎樣?」老師說,「沼上你把剛才拿到的旅館花牌的特徵全背起來了嗎?」

「那種事誰辦得到?這可是剛才才在那兒拿到的牌呢,我哪知道什麼特徵啊。可是這樣的話,對方也一樣不知道啊。」

「他應該是不知道吧。」老師不滿地噘起嘴巴,「可是這樣一來,也不曉得贏不贏得了了啊。」

「不過我可是將壓倒性不利的狀況扳到平分秋色了呢。」

「沒辦法的。」老師冷酷地說,「首先你要怎麼換牌?如果那個按摩師就像你說的耍老千,牌一換他不就馬上知道了嗎?那不管你再怎麼巧妙地掉包都沒用的。一知道牌被換了,對方就發現我們的圈套了,不會和我們賭的。只會叫我們回去。這招沒用的。膚淺。」

「唔唔……」

說的沒錯,沒錯是沒錯……

為什麼他只會凈說些挫人銳氣的話呢?

「那你說要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所以叫你不要隨便跟人家亂拍胸脯保證啊。總之還是別賭花牌的好。絕對會輸的。啊,喏,已經看到了。那裡就是那個按摩師的家……」

老師以粗短的手指指示前方。

有一棟沒有點燈的農家。

雪原中蹦出好幾束枯芒草。

雖然處處破損,不過是一戶大農家。木板屋頂上就像這一帶的人家都會做的,到處填滿了小石子。屋裡完全沒有一絲光明透出,看來這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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