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田坊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六章

那個時候……噯,老實說,我佩服萬分。

不,我絕對不是對似乎發現了什麼的老師感到佩服。而是對接二連三的巧合感到佩服。大概只是僥倖,全都是僥倖。肯定是發生了僥倖的暴風雨,有如一整支中隊的僥倖進攻過來。我完全不認為老師具有解決殺人命案的能力。

絕對不是。絕對不可能。

可是不曉得是怎麼誤會的,田岡太郎聽到老師的話,竟俯首認罪,告白他殺害了父親。

可是我無法信服。

因為被害人田岡吾市的死亡推定時刻當時,兇手田岡太郎就在我們眼前……

可是兇手真的就是田岡。

然後……令人吃驚的是,兇案現場並非鎮守的神社。田岡說他刺殺父親的地點,是在我們迷路的山中。

「這是怎麼回事,沼上!」老師好像不明白。

命案明明應該是老師解決的。

「所以呢,田岡先生說他暌違十五年回到這裡,見到父親,告知母親的死訊,希望可以聽到父親一聲道歉。噯,過去雖然發生過許多事,但他原本想說如果父親道歉,就盡釋前嫌。本人不也說想和父親一起生活嗎?那是真心話。」

「然後呢?」

「所以啊,田岡先生不也說了嗎?然而吾市先生冷淡極了。」

「是嗎?」老師搔搔鼻頭,「我不記得。」

「他說了啦。然後呢……吾市先生不僅沒有向過世的妻子道歉,對兒子也沒有半句安慰或致哀,一點反省的樣子也沒有。不只這樣,聽說他好像還叫田岡先生快點回去。」

「這太過分了吧。」老師說。

「嗯,是很過分啊。就像田岡先生說的,吾市先生年輕的時候,玩女人的程度可以媲美泥田坊老翁,玩得可凶了。還說田岡的母親也吃了非常多的苦。說是離婚,也形同是被趕出家門,後來也過得非常苦呢。」

「那……所以呢?」

「什麼所以呢?就是有這樣的經緯啊。」

「我是說,」老師加重了口氣說,「經緯無關緊要啦。追究殺意、動機之類的也於事無補啦。聽人家的家醜,也只會教人不舒服而已啊。」

唔,這我也同意。我不太會應付這種牽涉到愛恨情仇的事。

「那……老師想知道什麼?」

「理由再多都想得出來啦。問題是不可能犯罪啊。」

「好啦好啦……」

田岡說,重視習俗的田岡吾市到山上去采要在歐卡納的夜晚裝飾的柊枝。由於與兒子意外重逢,使得他的準備工作延遲了吧。

然後田岡說他也要一起去。

聽說小時候,采格枝是田岡的工作。

不過田岡供稱,他只是因為懷念而一道同行,那個階段他當然沒有任何殺意。

然後在路上,田岡聽說了挖掘溫泉的計畫。由於這是他的專門領域,他馬上就識破是詐欺,再三勸阻父親中止計畫。可是吾市不聽勸,結果演變成爭吵。

然後……爭吵很快地發展成扭打。

扭打之中,田岡不知不覺間搶下吾市手中的小刀。

一刺。

他說那個時候他也沒有殺意,是一時失手吧。

田岡好像回顧說,那感覺就像揮下手刀一般。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刺傷人了。

然而,回神一看,父親倒在地上。

脖子上深深地……插著一把刀子。

這時候田岡仍然沒有認清狀況。因為刀子的刀刃全部插進了父親體內,只有木頭柄從脖子露出來而已。這讓他莫名其妙。

過了十分鐘,田岡總算了解狀況,驚恐不已,返回了家裡。然後……田岡這才總算意識到自己闖下了什麼樣的大禍。

然而,

幸虧——還是該說不幸?——這天是齋戒閉關的日子,沒有任何目擊者。此時……田岡湧出了不好的想法,這個惡念徐徐地支配了他。

再怎麼說,都沒有人看見。

而這天夜裡……不會有人從家裡出來。

於是田岡急忙製作粟丸子,掛起竹籠,插上柊枝,做好歐卡納夜晚的準備。

也就是我們在山中奄奄一息的時候。

田岡好像打算天一黑,立刻將屍體搬到鎮守村子的森林。他似乎打算主張父親一個人悄悄地進行閉關占卜儀式。也就是計畫偽裝成父親閉關在神社時,不知遭到何人殺害。

等到天黑再搬運屍體,當然是為了避人耳目。就算所有的人都關在家裡,也難保不會有人從窗戶窺看外面。

然而,

「此時我們出現了,是嗎?」

「是啊。我們是不速之客,但放任我們在附近亂晃也一樣麻煩,所以田岡先生猶豫再三,還是讓我們進去了。噯,後來的事,就像老師也知道的……不過其實這個時候,田岡先生嚴重地料錯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多多良大師的徹夜演說。

因為老師開始演講,結果我們一直到早上都沒有闔眼。田岡告訴我們父親在中午過後閉關到神社裡,打算等我們睡著以後,再依照計畫搬運屍體。

只要搬好屍體,接下來就全靠自己的演技了。只要有我們傻傻地作證,就可以鞏固自己的立場,而且他看我們也累了,料定我們兩三下就會睡得不省人事。

然而,我們竟然沒睡。

田岡再怎麼等,都沒法子出去搬屍體。

所以田岡才會直到早上都無法闔眼,一直坐在地爐邊。

碰上這種狀況,人也會憔悴吧。不僅如此,我們還一早就提議要去神社查看。田岡說他當時真是驚恐萬狀。會流出滿身大汗,也是當然。

可是此時田岡轉念一想:就算神社是空的也無所謂。仔細想想,不管人死在哪裡,這節骨眼都沒有差別了。只要和我們一起查看神社,確認裡頭是空的,再假裝慌了手腳就行了。這麼一來,也可以拜託村人,全村出動搜索。這麼一來,應該在神社的父親會在山中被發現,但自己只要推說不知情就行了。

然而,屍體……竟然在神社裡。

「所以說,」老師不高興地問,「我就是這裡不懂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以嘍,不就是老師揭穿了這一點嗎?」

「什麼啦?我才沒揭穿呢,我只說泥田坊……」

「所以泥田坊……就是老翁啊。」

沒錯……我們看到的泥田坊——那個醉漢,就是被害人田岡吾市。

被害人是自己走到神社去的。

「你、你說屍體會走路!」

「不是啦,那個時候他還活著啦。」

「還……活著嗎?」

田岡吾市還活著。雖然被刀刺了,但被刺的本人大概也沒有受了致命傷的自覺吧。他應該只有挨揍的感覺,吾市只是痛昏了而已。

「有……這種事嗎?」

「有啊。因為啊,光是被刀刺了,人是不會死的。死因是別的。被刺而死的情況,不是失血而死,就是休剋死亡。田岡先生的父親呢,好像是被刀子像這樣,深深地一直刺到刀柄的位置。聽說刀子本身成了止血閥。」

「原來如此!」老師大叫,「那、那麼……可是等一下,活著的話,應該會先回家吧?怎麼會跑去什麼神社?」

「噯,別急嘛。因為是那樣的狀態,就算活著,人也錯亂了,意識朦朧了吧。田岡先生的父親恢複意識後,第一個應該是想去伊勢家。要去伊勢家,經過那座神社前面是最短距離。」

「為什麼?」

「因為田尾在伊勢家。」

「那個詐欺師?」

「對。吾市先生嘴上雖然不服氣,但應該是認真聽進了兒子的話吧。他覺得那是詐欺。然而吾市先生不是在前天把重要文件跟印監等等的都交給了田尾嗎?而且再這樣下去,連伊勢先生也會被騙——或許他是這麼想的。」

然後田岡吾市脖子插著一把刀,就這樣步履蹣跚地前往伊勢家。

「耶,當時的叫聲不是還我田(taokaese),也不是田岡、伊勢(taoka、ise)了嗎?」

「不是吶。那是在叫……田尾,還我(tao,kaese)啦。田尾,還我印監,還我錢,你這個混帳詐欺師——是這個意思啦。」

田尾,還我。

完全一樣。

可是……

「我想就在來到鎮守神社的時候,吾市先生注意到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他感覺脖子有異物吧,然後他應該偷看了神社裡面。」

「為什麼?」

「神社裡面……不是有鏡子嗎?」

「哦……」

老師看過裡面。

「是有鏡子,可是那是面舊銅鏡,照起來很模糊……而且那座森林裡,太陽下山之後是一片漆黑呢。不會暗得看不見嗎?」

「暗是暗,可是……那裡的上方正好沒有樹影遮蔽,有月光照下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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