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涯小僧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七章

然後……那個時候……我捧腹大笑。

後來警方沒有進行調查。

不是調查陷入瓶頸,而是沒有調查。也不是調查中止了,而是因為沒必要調查了。

津坂平四郎是意外死亡。

不,說意外死亡或許並不正確,不過第三天,眾人發現了根本沒有心懷殺意進行犯罪的人物存在。

兇手——不,兇手這樣的說法也不正確。讓津圾平四郎摔落河中,害他溺死的……

是狗。

沒錯,就是村木家六隻看門犬中的一隻。

這麼說來的確沒錯。昨晚室內泥地上的狗只有五隻。可是富美對我說明,狗總共有六隻。我當時凈是注意名字,沒想到數目,但我數到的泥地上的狗,確實是五隻。

換句話說,少了一隻。

剩下的那隻狗就是兇手。

那隻狗的名字就叫做……

河童。

是津圾分給村木家的三隻狗中的一隻。

附帶一提,津圾帶來村木家的狗,是狸貓、狐狸以及河童這三隻。

原本就有的是大入道,大入道的孩子幽靈。

然後還有大天狗和鬼太,大天狗的孩子小天狗。

總共有八隻。

其中大入道和狐狸過世了,所以剩下六隻。

待在泥地上的是狸貓、大天狗小天狗、鬼太和幽靈。

不在的狗就是河童。

仔細想想,村木老人是個甚至可以和老師交手的重度妖怪痴,既然都想得到大人道、狐狸、狸貓、鬼和天狗二,沒道理會獨漏河童。然而老人在幽靈出生的時候,說要取名叫一目小僧,被富美駁回時,老人卻說已經沒有名字可以取了。

如果這時候河童這名字還沒有用掉,老人一定會把小狗取名為河童才對。然而老人卻說沒有名字可以取了,表示過去已經有狗叫做河童了。

我覺得丟臉極了。

一開始聽到數目時,我就應該發現少了一隻,聽到名字的時候,就應該注意到缺了河童。一個愛好妖怪的人,應該可以輕易想到這件事。如果知道當時有隻狗不在,而且那隻狗就叫做河童的話……我應該可以更早察覺真相才對。

富美說,河童和其他狗不一樣,只有它一隻狗睡在戶外。所以富美也不會去注意它在不在。

我們拜訪的時候,屋外沒有狗。如果有,我和老師應該會被狗惡狠狠地吠趕,逃離屋子前面吧。我們進屋以後,因為接連發生了許多事,富美和村木老人都沒想到河童不見了吧。

然而,

因為老師在警察前面河童河童地叫個沒完……村木老人想到了真相。

河童不會做那種事……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家養的狗河童不會咬人,更別說是咬前任飼主了。

的確,如果人家什麼也沒做,河童也不會咬人吧。

可是河童被訓練過了。

重要的文件被偷走時……絕對要搶回來。

沒錯。河童不是看門狗。它不是養來看守——保護,而是訓練來搶回遭竊的寶物的狗,所以只有河童一隻狗會睡在屋外。

然後,偷走文件的人就是河童的前飼主——津坂平四郎。

津坂是老朋友了,而且毫無利害關係的老朋友居然會做這種事,作左衛門老人說他連想都沒想到。

他疏忽了。

津坂也是肚子底下藏著文件的狗——狸貓的前主人,要趁著家人不注意時偷取文件,也很容易。聽說狸貓雖然身形碩大,但性情溫厚,對於認識的人,不管被怎麼搓弄都不會反抗。

或者說,據說狸貓就算對陌生人,也不會亂咬。

不過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狗睡在文件上面,就算知道,也不會想要把手伸進狗肚子底下吧。大多都會覺得這樣做很危險。以這個意義來說,那是個安全的藏寶之處。

委託津圾偷出文件的人,是作左衛門老人的兒子——而且不是計畫開設葡萄酒工廠的長男,而是次男。

次男偷走文件後,似乎也沒有什麼具體的計畫。不過偷盜的動機,聽說是因為就算工廠計畫順利進行,自己也得不到半點好處,所以覺得不甘心。

不過次男認為依父親乖僻的個性來看,絕對會拒絕蓋工廠吧。那麼就事先搶走權狀等文件,等老爸死後再坐享甜頭,挫挫大哥的銳氣好了——他似乎是這個打算。

太卑鄙了。

次男探出文件隱藏的地點,幾經考慮之後,挑中了津坂。

津坂似乎是被錢迷了心竅。

津坂趁著作左衛門老人和富美不注意,回家的時候將文件從狸貓肚子底下摸走後倉皇逃回去了。會忘了雨傘,也是因為作賊心虛吧。他沒有前往親戚家,而是直接前往泊船場,好像也是打算乘小舟趕回鄰村去。

因為是背叛老友的行為,津坂感到極深的罪惡感吧。他想儘早逃離當地。

可是……河童沒有放過他。

不,應該說河童的鼻子沒有放過他。裝有文件的紙包充滿了狸貓的氣味。河童敏感地嗅出跑掉的前任主人的氣味,追蹤文件小偷。

津坂在泊船場被迫到,遭到狗咬,陷入恐慌。河童已經年老,攻擊似乎沒有發揮多大的效果,但仍使得心慌膽怯的津坂大為狼狽,甚至摔落河川。

這是第一道水聲。

河童緊咬不放。

在水中,狗和前飼主纏鬥在一塊兒。

津坂從水面掙扎抬頭,發出慘叫,然後發現了那是自己認識的狗。

河童嗎!為什麼……

津坂一定以為河童不可能攻擊自己這個前飼主吧。

或許津坂以為河童和狸貓都只是純粹的看門犬而已。

那麼他完全沒料到狗竟會執拗地追上來,更遑論咬他了。

津坂應該激烈地抵抗了。

即使如此,河童還是不放人。

可是……

河童和狸貓一樣,都已經是老狗了,同樣牙齒脫落,而且氣力大不如前。因為犬齒沒了,就算緊咬上去,還是咬不住獵物吧。因此河童無法給予老人致命傷,也無法搶迴文件。只能一下又一下,再三地咬上去而已。

這就是那無數咬痕的真面目。

不久後,津坂筋疲力竭,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死,勉強抓住了船緣。

至於河童,它終於用儘力氣,放開津坂,隨水漂走了。

我們就是碰上了這一幕。

小舟會不自然地搖晃,是因為津坂從另一側的水面伸出手來攀住船緣的關係,他努力想爬上去吧。

就算是我們,也不可能料到當時水中沉著一個奄奄一息、連叫都叫不出聲的人。

噯,一般來說是不可能想到的。

可是如果我們再冷靜一點觀察的話,或許就可以發現津坂老人。若是救助得早,或許還能夠挽回津坂一命。這麼一想,雖然不是刻意學老師,但真是令人抱憾不已。當然,即使後悔也無濟於事了。

津坂平四郎在我們離開後,靠著自己勉強爬上小舟了吧。

可是結果他就在那裡斷氣了。

他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想到躺在小舟上的垂死老人是何心情,我心境複雜不已。背叛老友,被自己以前養的狗咬……然後,聽說從遺體的懷裡,找到了從村木家偷走的、包有權狀等文件的紙包。

河童的屍體在相當下游的地方被人發現。

因為暴風雨剛過,流速也變快了吧。

這就是真相。

所以……沒必要調查。

「根本是狗乾的嘛。」我責備老師,「還說得那麼振振有詞。什麼捕獸夾,根本是狗嘛,還說什麼絕不是狗咬的傷痕。你也差不多一點吧。完完全全就是狗嘛。」

「不是狗,是掉牙的狗,這誰會知道啊?」

「可是不就是狗嗎?」

「不過河童就是河童啊,我們沒有聽錯。」

老師氣憤不已,一副極不服氣的樣子。

「真是,丟臉丟到天邊去了……」

我真想挖個洞鑽進去。

結果老師只是隨口胡謅一通罷了。儘管如此,作左衛門老人卻不知為何,非常中意我們兩人。我們已經在這裡整整住了三天了。厚臉皮也該知點分寸吧。

「哪裡丟臉了?」這老師一點都不知反省,「一點都不丟臉,這反而是很有益處的。」

「哪裡有益了?」

「我說你啊,」老師加重了語氣,「因為這樣,我們解開了石燕的謎題,不是嗎?岸涯小僧原來不是妖怪的名字。在民俗社會中尋找那樣的名字、發現類似的名字,予以體系化,是沒有意義的。那張圖,對,那張圖就像狂歌 一樣。是早於後來誕生的狂歌繪本的先驅性作品,裡頭暗藏了多重的諧音諷刺與謎題。像這樣一看,觀點全然不同了。其他畫一定也是這樣的,這很值得研究。噢噢,富美小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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