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真是一而再,再而三,怒不可遏。
這次是對老師。
說到村木老人狼狽的模樣,那真是近乎滑稽,我沒辦法生動地描游。再怎麼說,丟失的都是比性命更重要的相關文件,雖然令人同情,但我無法共鳴。老人慌了一陣之後,憤怒,哭泣,然後叫來警察。
再怎麼想,小偷都不可能是我們拜訪之後才侵入的。老師也就算了,但我一直睡不著,而且我睡著的時候,富美大概已經起來了。
那麼竊案是發生在我們來之前嗎?可是狗對我們也敏感地反應。乖乖的是很可愛,不過小天狗姑且不論,鬼太還有大天狗都相當獰猛,就連體型中等的幽靈,萬一真的咬上來,也非常恐怖。小偷即使入侵,也實在不可能摸了狸貓的肚子底下還能全身而退。
說起來,根本沒有任何人侵入的形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向比較冷靜的富美詢問我們來訪之前的狀況。富美說她確認文件,是昨天中午過後的事。然後在我們登門之前,拜訪這個家的共有三組人馬,共計六人。
首先是下午五點左右,土地出售推進派的三人前來交涉買賣。是推進派的中心人物樵夫雁田,還有墜飾師傅木村,以及企業代理人。
聽說這已經是日課了。不管再怎麼拒絕,他們一樣每天過來。就算趕人,他們也不肯乖乖回去,所以雖然讓他們進屋,但每次說的內容都一模一樣。在千篇一律的應答之後,曖,理所當然地是一場快答應、我不答應的爭執,最後老人怒喝「滾回去!」指揮犬只吠叫,落幕——日復一日。
接著是晚上七時許,土地出售反對派的兩名村人來訪。其中一個是以前干獵人,現在已經退休的老人山本,還有一個開木屐店叫中井的男子,說穿了就是些即使蓋了葡萄酒工廠,也撈不到半點油水的傢伙們,他們也是幾乎每天登門造訪。他們是來確定老人沒有蓋章賣土地的。不過看在富美眼裡,這些人是比推進派更惡劣的不速之客。
聽說他們每次來,都一定會挖苦富美說:要是沒有你,咱們村子根本風平浪靜。
真是討人厭的傢伙們。
這些傢伙與傾盆大雨同時現身,在暴風雨中離去了。
緊接著八點過後,來了最後的訪客。訪客是住在鄰村一個叫津圾的老人,是作左衛門老人的老朋友。這個人就是在戰後分給老人三隻看門犬——什麼天狗還是狐狸,一夜過去,我已經忘光了——的人。聽說他在村子裡有親戚,時常過來探望。
津坂在暴風雨中過來,聊了一個小時,因為雨停就回去了。
附帶一提,津坂把傘忘在這兒了。
光靠這點線索,實在看不出什麼。
我實在無從判斷。而且最可疑的是我們。
老師什麼也沒說。他不僅什麼都沒說,一看到穿制服的警察官騎腳踏車趕來,就立刻出門去了。
「沼上你也快點跟上來啊。」老師說。
話聲一落,他就快步走掉了。
我非常生氣,追了上去。
「你要去哪?等一下啊。」
「才不等呢。我們在那裡也只是礙事,而且又幫不上忙。」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人家對我們有一宿一飯的恩情吧。不,不只是一飯,我們吃了人家兩頓飯呢。那麼就是一宿二飯耶。像老師,早飯還吃了人家三碗。普通會吃到三碗嗎?就連寄人籬下的食客都只敢悄悄遞出飯碗,而你竟然那麼理直氣壯地要飯,你這人實在是太不客氣了。」
「我很客氣了,很客氣了耶。」
「才不客氣哩。看你吃得狼吞虎咽的。是誰說煮芋頭好吃的?我是在說,咱們欠人家一宿二飯,換算成量的話,是五飯左右的恩情,可是這樣豈不是太冷淡了嗎?」
「所以我才……」老師加重了語氣說,「像這樣離開啊,我們這些外人只會礙事啦。那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杵在那兒也只是占空間。這點事你也懂吧?」
占空間的只有你。
「就算是這樣,也太薄情了吧?」
「哪裡薄情了?沼上,你太奇怪了。再說我們有追查河童事件的急務在身啊。」
什麼急務?真受不了他。
「開始打聽吧。不,先去現場吧。作左衛門先生說那個泊船場現在幾乎沒在使用。小舟沒有人用。那艘小舟只有緊急時趕到下游村落的用途而已,可是現在道路已經整備得差不多了,這座有過疏傾向的村子不會頻繁地使用那艘船,所以幾乎沒什麼人會去那裡。」
「所以呢?」
這又怎麼樣了?
「所以才要去,去勘察啊。你不懂嗎?」
老師頂著大肚腩,步伐沉重地走過鄉間道路。
我無可奈何,好跟了上去。事到如今與老師分手摺回去也很奇怪,而且他說得也是,就算回去,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吧。
作左衛門老人的家位在村子最靠近山的一邊。當然,從屋子到泊船場之間,什麼都沒有。沒有石地藏,也沒有道祖神 ,只有連綿不絕的鄉間風景。由於沒有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東西,昨晚我明明應該經過,卻全然陌生。
也是因為天氣很好的關係吧。
昨晚不只是天黑,我的身心還處於最糟糕的狀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不久後……開始聽見河流聲了。
「有了!就在那裡啊,沼上。」
老師發出歡喜的叫聲。
老師用跑的——其實比較接近連滾帶爬地前往河邊。
「對對對,喏,你看,這裡是石牆,有護岸工程。就像水渠一樣呢。然後上游是自然的河川。喏,你看看那巨岩怪石!」
老師好像已經把村木家的怪事全拋到腦袋後頭了。老師以不怎麼彎曲膝關節,而是旋轉腰部的獨特步行方法前進,很快地下了樓梯。
「看吧,就是這裡沒錯。」我覺得無從弄錯起。
「噢噢,這裡就是昨天的地點。你看,小舟……」
老師說到這兒,聲音停了。
「怎麼了?」我問,結果聽見了「嗚嗄啊啊」的尖叫。
當然是老師的尖叫。
「有、有、有……有死人!」老師說。
一開始我以為老師八成又在開什麼惡劣的玩笑,所以斯條慢理地踱到河邊,從階梯旁邊探頭望去。延伸到河川的階梯上,只看得到多多良老師的大肚腩。那團大肚腩正上下抽搐著。又胖又短的手從肚子伸出去,食指指著小舟的方向。
他又跌倒了吧——我心想。
老師的體型很難維持平衡,所以這種傾斜的不安定地面對他來說很危險。仔細一看,階梯途中還有木樁頭冒出來。木樁的位置微妙地妨礙了通行,稍不注意,就可能絆到腳。老師一定是被絆到了。老師一跌倒就會滾落,非常危險。他沒滾進河裡,算是萬幸了。
「怎麼了嘛,要我幫你嗎?」
「你、你在說什麼啊,沼上,你沒看見那個嗎?」
「跌倒的老師我看得一清二楚啊。你肚子太大,擋得我什麼都看不見……嗯?」
我總算望向系住的小舟。
「啊!」
我……兩三階並做一階地下了階梯,跳過老師的大肚腩,望向小舟裡面。
「這……」
「不、不要碰!不要碰啊沼上!維、維持現場是大原則!」
「什什、什麼原則……」
小舟里……有個老人渾身濕答答地斷了氣。
「昨昨、昨天晚上沒沒沒有這種東西吧?」
「沒有。我們從那邊的河岸看過來的時候,這艘小舟是空的啊。」
雖然當時它詭異地搖晃著。
「難、難道這個人是河童的……」
——他要說是河童的犧牲者嗎?
我采出身子窺看水面。
「喂!」老師抓住我的綁腿,他是想爬起來嗎?
「很重欸。」我說。
「什麼很重,我是在警告你,這裡的水位突然變深,叫你小心。你可別掉下去啊,沼上。好了,這裡我來看著,你快回村木老翁那裡,把警察帶來。」
「帶、帶警察來?」
「廢話,這可是殺人命案呢。」
「命、命案?」
「因為又不可能是河童搞的鬼。」老師說。
「不是河童?明明昨天找成那樣。」
「喂,不是那種問題,好嗎?你聽好了,當時我們查看這艘小舟時,小舟是空的。而且那個時候雨已經停了。」
「雨是停了。」
「那樣的話,至少這具屍體不是被雨給淋濕的。喏,你看。小舟都已經開始幹了。積水也蒸發得差不多了。可是……你看這具屍體濕成這個樣子!怎麼樣?」
「問我怎麼樣,我也……」
確實,屍體濕答答的。頭髮貼在臉上,衣服似乎也吸飽了水。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