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究竟該怎麼理解眼前的存在才好。
只是我非常明白這是人工的物體。這不是自然物,顯然是人工物,可是也不是垃圾或雜物。它們並沒有壞,也不臟,只是派不上用場。就像沒有用途的道具,不過與其說是道具,說是傢具比較貼切嗎?
好大。
因為大,更顯得大而無當。
而且它們還是金屬制的,看來就很重。
毫無用途。
廢物。
我不太知道新潮的辭彙,這是叫做mo還是objet的東西嗎?各種損壞的武器和金屬片雜亂無章地焊接在一起,組合出粗獷的形狀。
大概有十個以上吧。
這些東西……散布在柵欄周圍。
柵欄圍繞的土地里,有個像是活魚池的東西,幾名懶洋洋的中年男子正在那裡垂釣。
這是……釣魚池吧?
不曉得是誰在吹奏,從剛才就一直聽到笛子的旋律。
音色是和風,旋律卻是爵士風。我聽不出是什麼曲子。那人演奏的曲調聽起來哀凄,卻又有些怡然自得。
我望著宛如石像般一動也不動的釣客們,只是呆杵在原地。這是與關口一道拜訪榎木津的事務所後,正好過了一周的星期日。
笛聲突然停了。
很快地……圍牆裡的簡陋小屋走出一個風貌奇特的男子。
男子有著一張長臉,眼睛細長,頭髮理得短短的,像刺蝟般豎起。他留著鬍子,穿著無國借款式的襯衫和寬鬆的長褲。
個子頗高,但因為駝背,看起來不龐大。就算和小個子的關口並排在一起,看起來也差不多。是個沒有壓泊感的男子。
——好像枯枝的一個人。
我的印象就只有這麼一句話。
男子在關口帶領下,搖搖擺擺地走近我這裡。
「啊,讓你久等了。」
關口一板一眼地,但發音不明了地說。
感覺有些懶散,又像拼上了老命。我覺得關口真的很不可思議。
可能他想要將自己的不得要領正當化的心情,以及為此內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所致吧。關口向男子介紹我:
「呃,這位是伊佐間。」
「你好,我是伊佐間。」
只聽到名字,也不明所以,換句話說,這狀況也只能打招呼了。所以我了無新意地只是「你好」了一聲。在旁人看來,這樣跟關口沒什麼兩樣吧。開始冷場了,關口察覺這點,含糊地開始說明:
「伊佐間……是榎木津從軍時代的部下,在這座釣魚池擔任管理員……呃……」
「也不算管理員……我是釣魚池的小老闆。」
很木訥的一個人。
我窺看伊佐間身後的釣魚池。
釣客一動也不動,可是也不是睡著了。
我實在不了饅礓種休閑娛樂哪裡有趣。
魚池有點小,應該可以再大上個一倍吧。
「這裡本來是活魚池。」伊佐間說,「那裡不是有間旅館嗎?那是我老家。原本是家料理旅館,這是那裡的活魚池。」
「哦……」
難怪這麼小。可是在這種地方,生意做得起來嗎?
「嗯……」伊佐間似乎察覺我想說什麼,「我們家代代都經營旅店。我的曾祖父是個饕客,愛好之餘沉迷起料理來,所以硬是把旅館改成了料理旅館,生意還不錯,可是在戰爭中燒毀,全都沒了,只剩下個活魚池。」
就是這個——伊佐間說。
「這柵欄周圍的作品,全是伊佐間做的哦。」
關口不知為何得意地這麼說。
那些……原來是作品啊。
「怎麼辦?」伊佐間問,「要到旅館休息嗎?益田會來吧?」
對……我和關口要在這裡——町田町,聽取益田的調查報告。
藥石茶寮所在的南村就在鄰村。
「我這裡就好了,你呢?」關口問我。我答道,「沒那麼冷,這裡就行了」,於是伊佐間說,「那進去小屋吧。」
即使伊佐間從後面經過,釣客也不為所動。我們看著釣客的後頸,走向管理小屋。
「今天……客人很多。」
「所以才……」
「對……」
好簡短的對話。
小屋十分窄小。
這裡好像也賣些釣具和魚餌,卻沒有任何標價說明。玻璃門一打開,立刻看見一張椅子孤零零地擱在泥土地上,上頭擺了個毛線坐墊,應該是伊佐間平常坐的。雖然有個三張榻榻米大小的客間,但一半被各種釣具和箱子給淹沒了。
椅子旁邊擺了個檯子,上面放有好幾種笛子。
剛才的演奏似乎就是這棟小屋的看守人親自吹奏的。
伊佐間莫名笑吟吟地坐到椅子上。
我想,這個人不管是颳風下雨,都會坐鎮在這兒,日復一日吹著笛子,看著文風不動的釣客們吧。
沒有客人的日子就……
——焊接嗎?
一定是在做他的什麼作品。
三個客人像稻草人般凝然不動。這樣就叫客人很多,說奉承話也稱不上生意興隆。可是……我覺得這樣或許也算是幸福。
關口一臉幾近痴呆的模樣,在脫鞋處坐下,「伊佐間也真辛苦吶。」這種狀況哪裡辛苦了?我完全不明白。
可是伊佐間吟詩似地「嗯」了一聲。
「話說回來,小關,今天是……?你又被捲入什麼了?」
「還好啦……」關口回答得不清不楚。
「那位先生也是?」
他是想問我是否也被捲入了吧。
我是被捲入的,還是自個兒跳進去的,有點微妙。
我答道,「呃,差不多。」
結果跟關口一樣。
或者說,我的應對跟關口沒什麼兩樣。
「今天又怎麼會來這兒?」
「哦……」
總覺得對話磨磨蹭蹭的。
可是就算我加入,也不會有多大改善。我們每一個都呆呆傻傻的,沒有負責犀利吐槽的角色。
「是來調查這附近的高級料亭。」關口答道。
至多只能說明到這種程度吧。若是解釋追查到那家高級料亭——其實它是寺院——的來龍去脈,就太冗長了。
「藥石嗎?」伊佐間問。
這個人說話簡短得要命。這若是省略了藥石茶寮的茶寮二字,那他的確是猜對了,但我覺得也用不著把名稱縮到那麼短吧。
「你知道?」
「很清楚。」
「你很清楚那裡的狀況嗎?」我忍不住問。真教人心急。
「嗯……他們也用這裡。」
「用這裡……?什麼意思?你總不會跟藥石茶寮有往來吧?跟你的活魚池……釣魚池嗎?」
「對。」
總覺得泄了氣。
「他們進這裡的魚嗎?」
「不不不。」伊佐間揮手,「他們不用養殖魚,而且我這兒的魚都快死了。」
「這裡的魚……快死了嗎?」
「是沒死,可是半死不活。」釣魚池的老闆如此貶低自家魚池的魚,「……活蹦亂跳的魚都死光了呢。」
被他這麼一說,陳列在店鋪的魚的確全都是死的……但是被伊佐間一說,總覺得十分奇妙。
「那裡……不是會從全國各地叫來新鮮的食材嗎?他們在夜行貨車上裝設活魚籠,將捕到的魚活生生地裝載過來。聽說搬運途中全程有人跟著,日夜不休地不停換水……」
「所以……才會到這裡?」
我望向狹小魚池的水面。水看起來很乾凈。
他是很愛乾淨嗎?小屋中也是,雖然雜亂,卻一塵不染。
可是釣客還是一樣僵在原處。
「會寄放在這裡的活魚池——釣魚池裡嗎?」
「對,像是有時候送到得太早,或是客人晚到的時候,就暫時先放在這兒。別看它這麼小,這也是這一帶最大的活魚池,很受器重的。每寄放一次,會付若干保管費。海魚是沒辦法,多是鯰魚之類。」
「鯰魚啊……」
「天然魚很新鮮的,活蹦亂跳。是從丹波等地送過來的……」伊佐間莫名悠哉地說道,眯起了細長的眼睛,「……很鮮美。」
「你、你吃過?」
「多的會送給我。釣魚池裡放鯰魚很奇怪,所以我吃掉了。放太久會有養殖的味道……啊,有時候也會送來鱉什麼的。鱉倒是寄放了很久,會關在籠子里沉進池裡。那裡付錢很大方,客源應該非常高級吧?出手非常闊綽。」
「呃……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他們往來的?」
「嗯……」
他好像在回想。
「這個嘛,從這裡不得不改成釣魚池的時候開始吧,我忘了。那裡也是那個時候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