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番 山颪玫瑰十字偵探的憤慨 第三章

「兩位怎麼跑來了?」偵探助手益田說,「中禪寺先生怎麼了?」

「那傢伙才不會攬下這種小孩子跑腿般的雜事。常信師父遠道而來,他勉強去了車站迎接,可是他這傢伙平常可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連上廁所都嫌麻煩。你不也是知道嗎?」關口不服氣地說。

面對的若是益田這樣的年輕人,關口似乎多少也會變得威風一些。益田搖晃著長長的瀏海,「喀喀喀」地笑了:

「那扛下這小孩子跑腿任務的兩人又怎麼說?是小孩子嗎?看起來不像呢。我總覺得奇怪,為什麼你們不拒絕?」

「我是……呃……」

我實在是不敢推說自己有事。

相反地,關口以他一貫的含糊聲音說:

「可是我們不來的話,就沒人轉達常信和尚的事了。又不能打電話委託吧?要是接電話的是榎木津本人,他一定根本不聽人說話。」

唔,說的也是。

「常信和尚啊,真懷念吶。」益田說著,摸了尖細的下巴兩下,「話說回來……這真是奇妙的組合吶。」

「你說禪寺跟美食嗎?」

「這也很奇妙……不過更奇妙的是你們兩位呀。」

我和關口面面相。益田看到我們這樣,再一次壞心眼地笑了:

「只要一個人來就夠了,不是嗎?而且你們本來毫無關係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要好了?」

「我們是昨天認識的。這無關緊要吧?」

老實說,是我將原委告訴關口,硬拜託他帶我來的。

這件事好像原本是要拜託榎木津的。唔,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事情與作祟、因果報應無關,本來就沒有祈禱師出場的份,以一般常識來看,應該是要委託偵探的案件才對吧。

然而昨天榎木津沒空,常信又只有那段時間有空檔,迫不得已,只好由中禪寺和關口代為聆聽詳情。我會在場,只是意外的發展。

可是關口完全沒有說明我同行的理由。他是有什麼打算嗎?還是懶得說明?或者是忘記了?我無法判斷。

益田笑得更壞心,「這簡直就像兩大明星同台演出嘛。」

「這什麼意思?」

真的,這什麼意思?意思是我被拿來跟這個人——關口相提並論嗎?

「這種情況,豈不是會教人猶豫究竟該捉弄哪邊才好嗎?」益田貧嘴地說。

關口一副受不了他的樣子:

「什麼捉弄哪邊?你這傢伙,本來還以為你是個老實人,我真是看走眼了。你跟你的僱主真是愈來愈像了,而且像的全是些壞地方。」

「這我多少是有點自覺啦,不過呀……」

「不過什麼?」

「您兩位……怎麼說,是叫同病相憐嗎?噯,請節哀順變。」

益田向我們鞠躬。真的……這什麼意思?

我還在扭扭捏捏地胡思亂想時,益田一下子就改變了話題,「可是這真是件怪事呢。」關口也沒怎麼在意的樣子,馬上就切換過來,「很奇怪吧?」

他遠比我習慣這場場面。

搞不好我的地位比關口更低。

「常信和尚不知道嗎?」

「應該是不知道,他畢竟在那種地方待了十八年之久。而且我也沒想到那座寺院就是現在美食家之間大受好評的藥石茶寮。京極堂還是老樣子,萬無一失,似乎當場就了解狀況了,但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吧?再說,光聽常信和尚的描述,我的腦中只能想像出一座偏遠鄉下的破草庵。」

「那麼,那個說是常信和尚的同期還是舊識的人,就是現今擄獲眾美食家味蕾的布施山人了?」

「不,布施山人應該是那個人的父親吧?據我聽說,布施山人似乎年紀非常大了……」

藥石茶寮——聽說這是根念寺現在的稱呼。

既然叫茶寮,表一不它不是寺院,而是類似料亭的地方。

可是若說根念寺廢寺,在原來的地點蓋起了料亭嗎?似乎又有些不同。藥石茶寮好像位在根念寺的土地里,換句話說,它是寺院設施的一部分。

我不太懂。

不過我倒是聽過名字,但也僅止於聽過,不是很清楚。倒是關口,他似乎知之甚詳,我回去問了一下,近藤意外地也知道得很詳細。

據說藥石茶寮會使用平常難以獲得的高級食材,請超一流的廚師做出極盡奢侈之能事的料理,讓顧客在仙境般的環境中優雅地用餐,類似於會員制的高級料亭。當然,據說價錢也貴得嚇人。近藤說,就算我們平民百姓工作個幾十年,八成連一道前菜也吃不起。

在這個到處都有人三餐不繼、在飢餓中喘息的年代……竟會有這樣不得了的地方。

近藤為我說明,藥石茶寮的靈感似乎是得自過去北大路魯山人 在山王台開設的星岡茶寮。

這個星岡茶寮我當然也不清楚,但魯山人這個怪人的事迹,以及星岡茶寮原型的美食俱樂部之名,我也曾經聽聞。

那是個成立於大正末期的超級美食組織。

不過星岡茶寮重視嚴選食材、大膽的烹調法、容器與擺盤等,將一切心血傾注於純粹追求極盡奢侈的美食,相對於此,藥石茶寮就如同它的名字——不過這部分我聽了也不懂——是以禪心為中心。

根據中禪寺說明,藥石指的就是禪寺的晚餐。

聽說禪的修行中,飲食佔了十分重要的地位,負責炊事、被稱為典座的僧侶,也將其視為一項重要的任務。

的確,像是精進料理 、懷石料理 ,與寺院有關的料理其實還不少。

聽說京都的普茶料理 ,也是起源自萬福寺。宗派好像不同,但萬福寺也是禪寺之一。看來禪寺與料理,距離並沒有那麼遙遠。況且和食料理中對於素材的看法和烹調法等等,根干就是源自於禪食……好像是如此。

就算知道這些,說到在寺院吃飯的情景,我只能想到喪禮守靈夜的場面,想像力真是貧乏。

可是近藤說,藥石茶寮並不是一家只有充滿線香味的精進料理的店。逭部分宗教上如何解釋,我完全不懂,不過聽說魚、有時候甚至是獸肉,都會出現在餐盤上。

在吃得到炸肉排和牛排的現今昭和時代,不吃獸肉的人應該是少數,但只論僧侶聖職者的話,遵守戒律的人不是應該比較多嗎?——近藤這麼納悶,我也這麼想。或許有些人會躲起來偷偷吃肉,但明目張胆地在寺院里殺生做料理,豈不是太不成體統了?

關於這一點,關口為我說明了。

藥石茶寮的料理,一是懷石,二是葯膳,三是江戶料理。

所謂懷石,指的正是一般世人所說的懷石料理,不使用任何腥臊之物,是精進料理。

而葯膳則是使用生葯、中藥等具有藥效的食材的效能料理,原本好像是中國料理。這種料理只要有藥效,什麼都能入菜,所以也不同於肉料理、魚料理。

問題是江戶料理。

江戶料理指的究竟是什麼?據說似乎是透過古老的文獻,研究江戶時期流通的調理方法,嘗試使其復活。似乎有不少記載這類烹調法的料理指南書流傳下來,但當中許多技法已經失傳,藥石茶寮就是忠實地將其復元,提供給客人。然後……

江戶初期,日本人似乎是嗜食獸肉的。

食畜牲肉的只有紅毛佬——這似乎是江戶後期以後的常識。這麼說來,連民間故事都有狸子湯登場了。雖然我不知道實際情況究竟如何,但從山豬鍋、鹿料理、生馬肉片等料理來看,有許多獸肉料理似乎都有古老的歷史。

所以……藥石茶寮也有獸肉料理。

有這種禪寺嗎?

當然,那裡——根念寺現在也還保持著寺廟的外觀,但幾乎沒有寺院的功能,宗派上也是無所屬——我不知道這該怎麼稱呼才正確,總之它與其他寺院之間的本末關係好像完全斷絕了。換言之,根念寺雖然是寺院,但被當成與本山無關的其他宗派的寺院了。因此最近才剛回歸本山的常信和尚完全無從得知它的狀況。

解除本末關係,是在戰後不久的事。

看來那個時候開始,根念寺就已經在私底下舉辦這類高級餐會了。茶寮本身是在五年前成立,是昭和二十三年的事。

話說回來,昭和二十三年,那是個慘烈的年代。竟然能夠在那種年代開設這樣的店,真是教人佩服。像我,當時別說是三餐不濟了,差點沒餓死。但是我複員之後立刻就找到工作,還算是幸運的,近藤就真的差點因為營養失調而死了。

近藤說,窮人現在依然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但有錢人不管在任何年代,都可以吃到撐肚皮。或許真的就像他說的。聽說藥石茶寮的日本人會員全是些首屈一指的名士,其他則是些外國人。關口說,因為有外國人參與其中,所以才能夠在那種年代,開設那麼奢侈的餐廳吧。

那個告訴常信亮澤還活著的鎌倉日本畫畫家,當然也是那間茶寮的會員。不愧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