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大吃一驚。
因為我走出中野車站的剪票口時,赫然看見京極堂主人——中禪寺秋彥一身慣常的和服裝扮,就站在那兒。
就算他再怎麼敏銳,也不可能預知我要過來,在這兒埋伏我吧?
儘管我這麼想,但傳聞說中禪寺這個人會使什麼可疑的陰陽之術,不能大意。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過去打招呼,中禪寺似乎非常驚訝。
既然他會驚訝……看來他並不是在埋伏我。
「好……好久不見了。倒是中禪寺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覺得這未免巧過頭了,連招呼都草草了事,劈頭就這麼問。
中禪寺冷冷地盯著我:
「我說你啊,我就住在中野,我會來中野車站一點兒都不奇怪吧?倒是你,怎麼會跑到這兒來?看起來……也不像是為了工作而來。」
真是明察秋毫。
正當我為該如何回答而為難時,中禪寺皺起眉頭說了,「真不妙。」
「什、什麼東西不妙?」
「還有什麼?……你在中野除了我以外,應該沒有其他認識的人吧?而你又不是為了工作而來,那就表示你是來找唯一的熟人——我。可是……看你的樣子,不像是要來買書,更不像是來托我驅魔。不對嗎?」
「呃……這……」
「那麼……就是與榎木津有關。因為你和我的關聯就只有那傢伙。那麼……這樣啊,原來如此,依時機來看,跟大磯的殺人命案有關……對吧?」中禪寺說。
這真是神機妙算了,我驚訝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為、為什麼你會……」
「若是要委託偵探工作,你會直接去那傢伙那裡。而且我昨晚跟榎木津通過電話,掌握了對方的狀況。從這狀況來看,榎木津會派你過來我這裡也不太可能。另一方面,榎木津最近經常上些奇怪的雜誌。你和他關係匪淺,當然會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吧。可是你也知道榎木津這個人,非常明白直接找他問話,是多麼徒勞的一件事。所以你才會找上我這裡……」
一針見血。
中禪寺揚起單眉,「你也真不學乖,好管閑事也該有個限度。」
我急忙辯解:
「其實是,我有個畫連環畫的朋友,他說要畫偵探劇,所以才希望知道實際的……」
「要把實際的命案畫成連環畫,演給小孩子看嗎?」
「不……不是那樣的。我、我那個朋友呃,非常講究,很拘泥於那叫什麼……作家性嗎?還是原創性?說什麼凡事,呃……都需要真實性……」
「哦?」中禪寺回了聲不知是欽佩還是嘲笑的應聲。接著他將視線慢慢地移向旁邊,望向靠在電線杆上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說了:
「聽見了沒?就連以小孩子為對象的連環畫畫家,都日夜砥礪,磨練自己的作家能力,你也稍微效法一下人家,去取材一下怎麼樣?每天凈是吃飯煩惱睡覺呻吟,寫出來的都只有哈欠嘍。」
男子發出「嗚嗚」的模糊聲音。
「恰好,我來介紹……」
中禪寺說著,拉扯那個人的袖子,把他拖到我前面。男子一副被拖出午門的罪人模樣,有些蹣跚地走了過來。中禪寺簡單地向那個人說明我的身分後,轉向我這裡,說:
「這是我的熟人——傳聞中的關口巽老師……」
「你就是……」
男子以駝著背伸出頭的姿勢,微微傾斜著身子行了個禮。臉上與其說是在笑,感覺更像在害怕。
「呃……我……叫關口。」
榎木津旗下一伙人盡皆誹謗、嘲弄的奴僕中的奴僕……
集全世界不幸於一身的男子……
倒霉的小說家關口巽……
我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草率地打了招呼。
可是對方的招呼比我更草率。中禪寺以邪惡的表情交互看著我和關口,不懷好意地兀自笑個不停。
有什麼好笑的?真教人在意。
中禪寺笑了好一陣後,說:
「感覺好像在給動物相親吶。話說回來,若是你想打聽那類事情,這個人再恰當也不過了。大磯的事件他也從一開始就參與其中,白樺湖的事件里,他更是擔任那位名偵探的左右手,大為活躍。他甚至一度被冠上殺人嫌疑,被押進牢里。是個千錘百鏈的反社會人士。」
「別這樣啦,京極堂……」關口在額頭擠出皺紋,露出打從心底困窘的表情,「你這樣說,人家豈不是會當真嗎?」
「有什麼關係?遭是事實啊。再說你不是曾說最近你就要像華生博士那樣,把自己參與過的事件寫成偵探小說嗎?還說不用自己想情節,輕鬆得很。」
「那是開玩笑的。」
「聽起來也不完全是玩笑。你外表一副老實樣,實際上卻是個大騙子,膽小得要死,卻又卑鄙無恥,最後總是選擇最輕鬆的路走,不是嗎?噯,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可是如果你打算把那些經歷寫成小說的話,最好趁現在先找個人說說,或是記下來。這豈不是個好機會嗎?」
「這樣啊……」
「看,你是認真的。只是榎木津什麼都不記得,你的記憶力又只有蚯蚓程度,再等下去都要忘個精光了,我是在警告你啊。你就全告訴他,請他幫忙你記著吧。」
「還有你記得啊。」關口說。
「就算我記得,誰要告訴你。喂……」中禪寺叫了無法插嘴兩人對話的我一聲,「這傢伙連想起今早吃了什麼都得花上三天,不只是這樣,就算想起來了,也會把這三天吃的東西跟今早吃的東西記憶混在一起,結果還是搞錯。一發現自己弄錯,還會撒謊瞞混過去。雖然他不是惡意騙人,可是滿腦子只想先敷衍過去,結果又信口瞎說。如果這樣的對象也行的話……可以請你向他打聽事件的概梗嗎?」
把這樣的對象塞給我,我也傷腦筋啊。
簡而言之……中禪寺是暗示我,他不會談論事件,叫我不要問他吧。可是這個情況,如果關口不主動拒絕,這事就只能這樣了。我又很難開口回絕說看關口那個樣子,還是算了。
可是被人損得這麼難聽,卻絲毫不否定,他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別人對他的唾罵全是事實嗎?
我懷著複雜的感情,窺伺小說家的表情。
關口一臉窩囊相,低垂著頭。
我啞口無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真是個如同傳聞——不,更勝於傳聞的人物。
「對、對了,中禪寺先生,呃……你們兩位怎麼會一起出現在這裡?」
結果我選擇了改變話題。
中禪寺雙手插在衣袖裡,叼著香煙說:
「有稀客來訪,我們是來迎接的。應該就快到了……」
就在中禪寺說完的瞬間,人群從剪票口蜂擁而出,大概是電車進月台了。
「啊啊,京極堂,在那裡。」
我往關口指示的方向望去……
一個扮相氣派、上了年紀的僧侶,和一個頭戴網代笠 、身形高聳入雲的年輕僧侶正一同走過剪票口。
上了年紀的僧侶那張難以捉摸的青黑色臉龐乍然笑開,靈巧地穿過人群,在中禪寺面前停步。
「許久不見了,中禪寺先生。哎呀哎呀,著實教人懷念。事隔還不到一年,感覺卻像老遠以前的往事了。先前真是受您關照了……」
年長的僧侶以極為恭敬的動作向中禪寺鞠躬。
他的年紀應該比中禪寺大上許多。而且身分——僧侶的話,該說階級嗎?——看來也相當不凡。簡單地說,他看起來像個大人物。中禪寺竟是連這樣一個僧侶都得向他行禮如儀的人嗎?
「常信師父,快請抬頭。讓您這樣一個高德的禪師行禮,我怎麼消受得起?」
「您在說什麼呀?貧僧自那天開始,就將您視為第二個師父。噢噢,關口先生,您也健朗如常吧?」
僧侶接著也向關口寒暄,真是群底細不明的傢伙。
關口做出看似害羞的不可解動作,別具深意地答道,「也不算好啦……」
「關口遝是老樣子,過著驚濤駭浪的人生。重要的是,常信師父似乎也別來無恙,真是太好了。現在……咦?」
此時中禪寺望向老僧背後的巨僧。
被稱為常信的僧侶瞄了一眼背後,說:
「哦哦,對了……他現在也改名叫鐵信,擔任貧僧的行者。鐵信,你還記得吧?這位先生就是當時候的中禪寺先生啊……」
被稱為鐵信的巨僧取下網代笠,默默地行禮。中禪寺笑了,「這樣啊,你看起來很好,太好了。」巨僧雖然面無表情,但視線稍微柔和了些。雖然不到微笑的地步,但感覺不出敵意。
「話說回來,我聽到傳聞,說常信師父入了山,是嗎……?」
中禪寺問,常信再三點頭:
「是啊,我將英生托給師兄,和鐵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