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番 瓶長玫瑰十字偵探的鬱憤 第九章

一星期後的星期日……我前往拜訪中禪寺。

因為我在報上看到了日泰通商協定簽定的報導。

當然,這只是契機,其實我想要知道那個瓶長事件的真相。

老實說……我完全摸不透這個事件的真正模樣。

報紙大篇幅報導警方破獲大型古美術品贗品製造販賣組織,事實上陵雲堂和峰岸也被逮捕,關東大黑組還有黑圍牆屋子兩側的居民似乎也都落網了,但這些事跟山田與治郎有什麼關聯,我完全不明白。

報導中連個山田的山字都沒有出現,而且世人好奇的矛頭也已經轉向接受那間偽裝成妾宅的招待所招待,迷失在溫柔鄉里,寫下假鑒定書的大學教授,還有一些招架不住接待攻勢而高價買下贗品的知名人士。

原本的話,我應該前往偵探社才是道理。

但就算去問榎木津,他也一定不肯告訴我任何事;就算他肯告訴我,我也無法理解他的話。說起來,偵探也可能不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也恐怕早就忘個精光了。這種情況,適任的解說者再怎麼說都非中禪寺莫屬。

舊書店的屋檐下掛著「休息中」的牌子。

是公休嗎?

我往主屋走去,店主人正在清掃玄關。

我出聲招呼,中禪寺停下掃除工作,請我進客廳。

中禪寺泡了杯極濃的茶給我。

他說夫人不曉得和誰一起去看西洋電影《禁忌的遊戲》了。

原本期待受夫人款待的我,感到那麼一丁點兒失望,喝下了苦澀的茶。

「請問……關於上次那件事……」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問得非常笨。

但也沒有其他問法了。

「噯,全都是雲井那個老狐狸的陰謀詭計。」中禪寺說,「陵雲堂……是家高級茶道具商。與治郎先生的父親說那是武家應有的教養,愛好茶道。說是武家,也只是雜役同心之類罷了。雖然可能是上行下效,不過也是受到家寶影響吧……不管怎麼樣,山田家和陵雲堂往來,似乎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但與治郎先生的父親實在不是風雅之士的料,以茶道為開端,最後成了茶園的經營者。」

從茶道變成經營茶園……的確是似是而非。

「嗯,雖然同樣是茶,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不過就像淑小姐也說過的,儘管是武士經商,卻相當順利,似乎經營得有聲有色。這你怎麼想?」

「什麼意思?」

「無法成為真正風雅之士的風雅之士……不過事業成功,家境富裕——這一類的人,對陵雲堂那種人來說,是敲竹杠的上好對象。再怎麼說,他們都缺乏鑒賞能力,卻又附庸風雅,不明白價值,光是有錢而已。所以雲井似乎賣了不少東西過去。將一文不值的東西……以高價賣出。」

「哦……」

「山田家被盯上了……」中禪寺說,「我認為雲井的事業能做到那麼大,甚至可以說全拜山田家的福。雲井無所不用其極,將山田家壓榨得一乾二淨。山田家會陷入困窘,不是與治郎先生無能之故,而是被雲井敲骨吸髓的結果。所以與治郎先生在上一代隱居之後,將所有的書畫古董全賣掉了。收購的古董商……一樣是雲井。可是這回就反過來了。陵雲堂將自己賣過去的東西,以十分之一以下的價錢買回,山田家向其他人買來的東西,就算是高價的字畫,也以極低的賤價收購。與治郎先生對古董漠不關心,所以完全不懂行情。他似乎只想換到現金,只要換得了現金,其他都不管了。可是這種粗劣的陰謀手段很快就曝光了。有一家叫誠志堂的古董商,不著痕迹地向與治郎先生暗示陵雲堂的陰謀。」

「誠志堂……那麼他是好心人嗎?」

「也不能這麼說。」中禪寺說,「誠志堂的目的毫無疑問是家寶之壺。他可能是認為再這樣下去,家寶會落入陵雲堂手中。與治郎先生聽了誠志堂的忠告,開始產生了危機感。陵雲堂很危險,如果對陵雲堂言聽計從,會吃上大虧。可是誠志堂不也是一丘之貉嗎?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竊盜事件,與治郎便醒悟了。」

「醒悟了……什麼?」

「也就是……這種壺若是想偷,可以輕而易舉偷到手。與治郎並非糊裡糊塗地怕小偷。他是在警戒利慾薰心的雲井。於是……首先他向誠志堂買了偽裝的壺,然後他也從陵雲堂那裡買了壺。當然,他要的是偽裝用的壺。」

「他想讓陵雲堂以為向誠志堂買的壺是真的,讓誠志堂以為陵雲堂的壺是真的——是嗎?」

中禪寺點點頭:

「偽裝這個發想的根干就在這裡。讓覬覦家寶的兩者各別準備相似但廉價的假貨並買下,他們就會認為不是自己出售的那個壺一定是真貨吧。這個點子雖然出色,但與治郎先生畢竟是外行人,他完全忘了那些人有橫向連繫。他們兩邊聯手,操弄奇策,開始賣壺給與治郎先生。因為當時根本沒有人會買舊壺。與治郎先生……逼不得已只好買下。」

「逼不得已?所謂的奇策是什麼?」

「迂迴之計。陵雲堂陷害的不是與治郎先生本人,而是他的兒子嶌夫先生。雲井騙了嶌夫先生。嶌夫先生這個人……在女性關係方面似乎很不知節制,與治郎先生好像也對兒子愛玩女人的性子大傷腦筋。陵雲堂就是盯准了這一點,把壞女人塞給嶌夫先生。」

「哦……」

「然後讓嶌夫先生供養女人。女人受雇於陵雲堂,供養的錢當然就這樣全數落入雲井的口袋。嶌夫先生是個上班族,錢很快就見底了。嶌夫先生當然……開始動起家寶的主意。」

「原來如此。可是……」

「沒錯,家寶有與治郎先生盯著,沒辦法動。於是這次陵雲堂施恩於嶌夫先生……」

「怎樣施恩?」

「表面上裝出援助的樣子,事實上卻是把他推入更深的火坑。噯,這或許是高利貸的慣用伎倆,但實在惡毒。」

「是……借錢嗎?」

「沒錯,老狐狸神氣兮兮地接近嶌夫先生,介紹他好心的錢莊。當時借錢給嶌夫先生的就是峰岸當鋪——也就是現在的峰岸金融。」

從那麼久以前,登場人物就已經全數到齊了?

「借的錢不管怎麼樣,總有一天要還清。結果嶌夫先生被負債給逼得喘不過氣來了。與治郎先生的夫人為了替兒子收拾善後,出去給人幫傭,而與治郎先生賣掉了田地……」

發生的事情是一樣的,但只因為嶌夫的行為不同,狀況就與從淑那裡聽到的內容完全迥異了。

「峰岸這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峰岸原本是陵雲堂的弟子。從古董商轉職到當鋪,再變身為錢莊。換言之,他負責的是雲井的買賣見不得人的部分。關東大黑組是與峰岸關係匪淺的弱小幫派。過去他們旗下有許多江湖藝人,是個歷史悠久的幫派,但大正時期以後景氣蕭條……進入昭和以後,又因為熾烈的地盤爭奪戰而疲軟不振,終於開始干起奇妙的勾當來了。」

「美術品的贗品製作……是嗎?」

「對。報上說其他還有許多罪狀。他們的規模似乎相當龐大,還賣到海外去。」

「那麼……那些人,唔……怎麼說……」

我的問題還沒有整理好。

中禪寺笑了。

「事情很單純的……噯,前面那些,等於是這次事件的前置作業……」

中禪寺說道,望向檐廊。

有隻貓在那兒蜷成一團。

「這次事件,是長年壓榨山田家的陵雲堂,因為終於再也壓榨不出東西來,與治郎先生又已經過世,所以企圖在最後的最後把山田家的土地房屋掠奪一空。雲井好像直到與治郎先生臨死之前,都還不斷地賣壺給他,但五圓十圓的賺頭,等於是白忙還反虧。所以呢……」

中禪寺稍微動了動眉毛。

不只是這樣吧。雲井說那棟壺宅子礙到妾宅客廳的景觀,似乎看它非常不順眼。

他也想毀掉壺宅子吧。

「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手法呢?」我問。

「首先……有債款這一點是沒錯。可是淑小姐似乎完全沒有把握整個債務的狀況。有人上門討債,她也不加確定,只知道道歉付錢。於是峰岸調查山田家的借款總額,以半價從債權人手中買下了債權。這似乎很簡單。因為這些債款原本就沒指望可以討回,而且債務人已經死了,能回收一半就該偷笑了。我託人調查之後發現……峰岸支付給各債權人的總額……是六十一萬五千圓。」

「咦?可是之前不是說一千萬……」

「一千萬當然是漫天大謊……」

「可是……就算要騙,感覺金額應該再設定得更現實一點才對吧。」

一般……碰到離譜成這樣的金額,是不會被騙的。

「沒錯,再怎麼樣,這種金額的借款是不可能的。除了嶌夫先生生前的借款,應該還有他死後十五年之間的累計,但就算是這樣,山田家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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