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番 瓶長玫瑰十字偵探的鬱憤 第五章

翌日,我第三次踏上前往待古庵的路途。

這天正好周六,只需上半天工,我們說好一起前往體宅子看看。

怎麼會變成逭樣?其實我也不太懂。

既然都已經將詳情告訴今川了,已經沒我的戲份了,而且我也沒有意羲和理由去蹚這趟渾水,所以不是我主動要求,但也不是今川請找陪他一起丟的,

今川也不可能需要一個門外漢的協助。所以只能說是自然而然,莫名其妙就變得如此了。

儘管我頑固地認定我並沒有騎虎難下,但老實說,我老早就騎上虎身,怎麼樣都下不來了。

還有,我在山田淑面前偽裝我是待古庵的菜鳥店員,結果直到最後都沒有戳破這個謊言,所以和今川一起造訪的話,也可以掩飾這個謊言吧——或許我也有著這樣的算計。

青山大道不知為何,有警察騎馬往來。

這光景相當怪異。都什麼時代了,騎什麼馬呢?騎馬的警察與其說是時代錯亂,看在我的眼裡反而更像異國的警察。我覺得自己有些興奮難耐。我沒有深思自己究竟在做什麼、想做什麼,直朝目的地走去。

在待古庵……我碰到了中禪寺。

是今川連絡的吧,我有種冷不妨遭到偷襲的感覺。一樣和服打扮的古書肆以有些陰險的眼神看我,接著「啊啊」地發出失望般的聲音。

「我都那樣忠告過你了,你還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呃,我是……」

我是在做什麼呢?

連我自個兒都不太清楚。

「真傷腦筋吶。」中禪寺說,抬頭望向天花板,「和蠢蛋往來,只會愈來愈蠢——我記得我大前天才這樣苦言相勸,原來你根本沒聽進去嗎?你……就那麼想變成蠢蛋嗎?」

我無話可回。

仔細一看,古書肆的表情非常不高興。

不能往來的蠢蛋之一——今川,還是用他那付無法看出內在的奇妙表情請我入內,把我帶到先前像是小客廳的地方,對我說:

「京極堂先生總在生氣。」

他對接著中禪寺說:

「這位先生是擔心我才那麼做的。請看在我的分上,不要責備他。」

「擔心你……?」

中禪寺……在懷疑。

不容疏忽提防的古書肆盯著我的眼睛說了:

「如果是你主動這麼做的,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當、當然了,我不會再這樣了……」

我覺得內心彷彿被看透似地,縮起了脖子。換個角度來看,中禪寺這個人或許比榎木津更難應付多了。

榎木津頂多看得出別人的過去,中禪寺卻讀得出別人齷齪的想法。

「那位山田小姐原本是我的案主。你擅自接觸她,豈不是會讓我難辦事嗎?千萬不可以小看了附身魔。視情況,有時候也是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的。唔……不過就這次來看,由於你打聽出不少內幕,我倒是好辦事了些,結果可以說是好的,但這終究是以結果論英雄,難保每一次都能像這樣順利。話說回來……」

中禪寺從麻料和服懷裡抽出手來,撫摸了下巴一陣。

「……到底該怎麼辦好呢……」

祈禱師一次又一次撫摸下巴,皺起眉頭。

「什麼東西……怎麼辦好?」

「也就是……該怎麼驅魔才好。遲遲無法決定方針。而且……她對我似乎有所隱瞞。」

「有所隱瞞?」

我實在不覺得山田淑隱瞞了什麼。

「我聽今川詳細轉述你從她那裡聽來的內容,但從那些話類推,至少她對我……有意保留了許多事實。若是不開誠布公地說出一切,我的工作就難辦了。」

中禪寺揚起一邊的眉毛。

「內容有什麼相互矛盾的地方嗎?」

「與其說是矛盾,該說隱瞞比較正確。例如,你說她的父親……是被闖進家裡的強盜刺殺的吧?」

我點點頭。

「昨晚我聽說之後,立刻前往查證,山田鳥夫的確在昭和十三年九月遭人殺害,案子未破。」

「不愧是京極堂先生,手腳真快。」今川說。

「然而……她只對我說她的父親老早就過世了,完全沒有提到她的父親是被殺的。」

「這……」

會不會只是因為沒關係,所以沒說罷了?我覺得這與為壺驅邪並沒有直接關聯。

「或許吧。」中禪寺說,「還有,山田小姐也對我隱瞞異母兄弟的存在,她只說是羅嗦的親戚。這是我在今天上午請人調查的,那似乎是住在麻布、名叫木原正三的二十六歲男子。」

「你找出那個人了……?」

舊書商似乎比偵探更具備偵探的素質。今川再次讚歎說,「不愧是京極堂先生,手腕真高明。」中禪寺答道,「沒什麼,只是委託小司手下的線民罷了。」真不知道他擁有什麼樣的情報網。

「為什麼要調查那種事?這是驅魔必要的嗎?」

「我認為……是有必要的。我想知道那個異母兄弟的年齡。我不曉得山田鳥夫和淑小姐的母親什麼時候結婚,但淑小姐今年三十二歲。另一方面,正三先生二十多歲。換言之……正三先生不是結婚前就有的私生子。」

「這表示那個人是淑小姐的父親外遇留下的私生子……或是小妾的孩子嘍?可是中禪寺先生,這種事情會有關係嗎?」

都是些流言蜚語,和壺沒有關係。好似在揭別人瘡疤一樣,感覺不是很好。

「中禪寺先生的工作是祓除壺的靈障之類的吧?另一方面,今川先生的目的是得到家寶之壺——如果那真的是青瓷壺的話。就算揭發十五年前就已經過世的人的死因和外遇,又能夠如何呢?」

「是啊,」中禪寺露出相當不耐煩的表情來,「問題就在那個砧青瓷。她對於家寶之瓶的說法非常曖昧模糊。我沒聽說那個家寶之瓶有那麼顯赫的來歷,更不知道那是砧青瓷。」

「咦?是這樣嗎?啊,說的也是呢……」

如果中禪寺知道,前天的態度就不會那麼不幹不脆了。古書肆告訴我的線索,只有「若是壺宅子,就算有砧青瓷也不奇怪」的程度而已。

「關於這一點,山田小姐是怎麼對中禪寺先生說的?」

「她的說法是,祖父太珍愛家寶之瓶,以致被壺迷惑,以此為契機開始搜集起壺來。這話確實不假,但給人的印象大相徑庭。」

這也是因為判斷沒必要說吧?她不是說感覺祖父的妄念附在數量龐大的壺上,很恐怖,所以請中禪寺來驅邪?不管是青瓷還是家寶,都只是眾多的壺之一。如果驅邪的時候,需要儘可能了解多數的壺的種類和來歷,那還另當別論,但除了家寶以外,應該幾乎所有的壺都來歷不明,這種情況,就算是家寶,應該也沒有必要特地告知吧——我逭么覺得。

聽到我的想法後,中禪寺的表情變得更恐怖了:

「山田小姐並不是怕壺。她的說法是,家中那數量驚人的壺——也就是祖父的收藏品以及搜集那些收藏品的祖父的妄念才教人害怕。如果相信你聽到的內容……與治郎先生是為了預防家寶之瓶遭竊,才開始搜集壺的,是吧?」

「她是這麼說的。」

「有個祖先傳下來的家寶之瓶,為了保護它不落入竊賊手中,而搜購無數的壺——你認為這是常見的事嗎?這太罕見了。若真是如此,動機就非常特殊。假使與治郎先生真的是出於這樣的動機開始搜集壺,這可以說就是他的妄念根源。然而山田小姐……卻對我隱瞞了這最重要的一點。」

「這……」這麼說來,或許真的就是中禪寺說的。「可是我不懂她為什麼要隱瞞,她到底想隱瞞什麼?」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山田小姐不太可能是要隱瞞她祖父的動機。一般而言,若發展到需要請求驅邪的情況,反而更該強調與治郎先生的收藏品有多麼異常才對。」

應該是吧。

「這類情況,搜集的動機是上好的證據。所以……可以推測的理由有,像是她不願意被人知道家寶價值連城……」

「咦?是這樣嗎?」

「要是說出祖父搜集的動機,豈不是就會被人知道她的祖父費盡心血想要保護的東西必定十分有價值了?」

原來如此……可是……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

「我不清楚。」中禪寺說,「也有可能……和價值沒有關係,她不想讓別人知道那是砧青瓷也說不定。」

「可是她都告訴我那是砧青瓷了。」

她看起來也沒有刻意隱瞞的樣子。

「也有可能她只對你一個人坦白。」

「咦?」

有這種事嗎?

我是個毫無瓜葛的局外人。

「可是我……我是……」

對山田淑來說,我跟個路上的行人沒什麼兩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