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番 鳴釜玫瑰十字偵探的憂鬱 第五章

似曾相識的中年議員以一種充滿不信任的態度,劈頭就說:

「你是隨便雇了個偵探,查出些有的沒的事嗎……」

充滿威嚴,身形魁梧。魄力十足,從容不迫。這若是一身暴發戶品味的鄙俗打扮,這個人就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的政治家平均——還是該說充滿偏見的?——形象了。

然而遺憾的是,若要說的話,筱村精一郎服裝樸素,而且風貌還帶有幾分知性。他給我的印象毋寧更接近大學校長。若是政治家,他們只知道擺出不可一世的模樣,更要下流一些。嗯,我對政治家果然還是有偏見。

「您為何這麼想?」中禪寺以毫不畏怯的態度毅然答道。

「這還用說嗎?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但突然打電話來,說你是華仙姑的使者,想要見我,除了勒索之外,還能有別的目的嗎?」

「原來如此,您說的沒錯。但即使僱用三流偵探,想要查出您是華仙姑處女的顧客,不也是難事一樁嗎?您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對於保守秘密,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沒錯。」筱村答道,「我有我的立場。就算真有這種事,當然也不會讓人知道,所以我才不能相信你。你要是想靠著胡亂揣測就冒然行事,小心自取滅亡。」

「是嗎?」

「爬到我這個位置,樹敵也多。不少人捏造醜聞、散播黑函,威脅勒索我。不過像你這樣直接找上門的傢伙倒是少見……」筱村笑了,「……所以我才在百忙之中特意挪出時間,連秘書都支開,答應見你。這可是特例啊。」

「我以為這是事實,所以您才肯接見我們。」中禪寺毫不膽怯,「我不是政治家,不擅長揣摩迎合。而且不管您怎麼說,我確實是華仙姑的使者,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即便您隱瞞,也只是平白浪費時間。您應該很忙,讓您花太多時間,我會過意不去的。」

筱村攤開扇子,拚命地搦。

「可是……」

「我知道您幾年幾月幾日幾時幾分和華仙姑見了幾次,還知道您和華仙姑商量了些什麼。若是您希望,要我現在說出來也無妨。」

「你的目的是什麼?」

「請您聽我說就行了。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絕不會跟您收錢,也不會泄漏出去。」

「真難相信啊。」

「不愧是筱村先生,應對十分謹慎。總之可以請您聽聽我的話嗎?我想我們還沒有正式連絡您——不,我想您這等大人物,應該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您應該知道吧?」

「知道什麼?」

「華仙姑前些日子突然不再做占卜師了。」

「不做占卜師了……?」筱村似乎非常驚訝。

中禪寺暗笑。他吃驚成這樣,等於是承認了。

「您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這事與我無關。可是……她竟然不幹了啊……真突然。」

「沒錯……華仙姑得到天啟,要她從此不再占卜,所以占卜師華仙姑處女完全從這世上消失了。但是,唯有一件事她掛心不下。」

「掛……掛心不下?」

「您想知道嗎?」

「唔,只是出於一般範圍的興趣罷了。」筱村說,「根據市井傳聞……那個占卜師的顧客也有許多財政界人物,不是嗎?不過我想那只是無憑無據的流言罷了。爬到我這種地位的話,也得留意庶民平日關心些什麼才行,所以……」

「原來如此。那麼,就如同您所——不,我不知您是否知道,但華仙姑的占卜是鐵口直斷。她過去觀看眾多人的未來,為他們除去尚未降臨的災厄。曾讓華仙姑驅邪招福的人數,多達三百有餘。將他們悉數導向幸福,是華仙姑的驕傲。可是……」

「可是?」

「即將引退的時候,華仙姑想起只有一次,她下了曖昧的神諭,感到懊惱,擔心那位人士的家中可能面臨禍患……」

「曖、曖昧是指……?」

「真真正正的曖昧,條件只要有一點偏差,吉凶將完全不同。即使照著神諭去做,也有可能因為環繞於周圍的邪氣作用,得到相反的結果——原本應該招來福蔭的,視情況卻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是非常兇險的卦象。華仙姑出於好意而做的神諭,卻讓前來求助的人走上絕路的話,那就本末倒置了。」

「那……那是給我的神諭嗎?什麼時候的神諭?」

上鉤了。

這就叫誘導詢問嗎?

中禪寺沒有回答筱村的問題,強硬地繼續說下去:

「但是華仙姑已經不再占卜了,她無計可施。因為一旦去職,神通力也會隨之消失。所以她才會委託身為大弟子的我——第十五代果心居士來善後。」

「果、果心居士?」

「是的。這位是我的侍從,河川敷砂利彥。」

「咦?」

我什麼都沒被知會,不禁怪叫出聲。我只被吩咐跟著中禪寺過來就是了。然而卻說我是什麼占卜師的弟子的侍從——而且還叫什麼河川敷——完全出乎預料。再說,這種鬼名字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信口胡謅也該適可而止吧,竟然還給我取了這樣一個瘋狂的怪名字。

我無可奈何,只好不甘願地寒暄說,「敝姓河川敷。」筱村聽了便說,「這名字也真怪吶。」

「因為他還在修行,所以特意取了個奇怪的名字。這不重要,總之我們是因為這樣的緣由,才會前來打擾。可是……」中禪寺慢慢地看向我,「……看來我們是不速之客,我們還是回去好了,河川敷。」

「咦?呃,嗯。」

中禪寺不容分說地站了起來。

當然我也跟著站起來。情勢逼人。

結果筱村伸出手來,顯然是「請等一下」的態度:

「不、不必那樣急著走。請、請再多說一些。」

「可是您很忙碌吧?其實我們也很忙的。接下來我們得去為漫才師驅逐附在身上的黃鼠狼之靈才行。那黃鼠狼可壞了,會咬人的。對吧,河川敷?」

「咦?啊、對,那黃鼠狼很壞。」

我在說什麼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筱村說,「多少錢我都付,把黃鼠狼延後吧。」

「真傷腦筋呢。漫才師的搭擋一定會被咬呢。」中禪寺說著,再次坐下。他的表情很恐怖,卻莫名帶勁。

「拜託你了,果心居士。我……實在是不行。」

「不行?……這意思是?」

「噯,我這人相當迷信吶。就算理性上明白,一聽到這樣的事,就會坐立不安,擔心極了。但站在我的立場,又不能表現出那種樣子。因為我也有政敵,許多人虎視眈眈地等著我失足。我不能暴露出我的弱點,所以我才去找華仙姑娘娘商量。娘娘她……為我帶來安心感。」

銀髮紳士半張著嘴說:

「娘娘的預言神准得驚人,一次又一次命中了。所以我益發信任她了。娘娘只是說:不必擔心,不會有事,我就覺得一切都順順利利。我有了自信。然後我可以放心工作了……不過……」

筱村抬起垂下的視線。

「……判斷都是我自己下的,我絕對不是靠著占卜在處理政事。」

「我們非常明白這點。」中禪寺說,接著望向我,指示還杵在原地的我坐下,「您非常賢明。所謂占卜,原本是預測人智無法企及的不可知事物的智慧。人智可及的範圍內的事物,就靠著自己的數智下判斷,這樣才符合人道。會弄錯這一點的,只有愚昧之徙而已。」

「沒錯。」筱村說,「所以我並非對華仙姑娘娘唯命是聽。有些事情即令會讓自己遭逢災禍,還是不得不做。為了國家、為了國民,有時也非流下血淚不可。只是啊……」

「我了解您的心情。」中禪寺殷勤地說,「像您這樣的人,今後也必須為了我們國民,滿懷自信地發揮才幹才行。講和之後過了一年余,儘管復興迅速,但國事如麻,仍有無數的問題亟待解決。我懂了。黃鼠狼就先挪後吧。」

「你可以體諒嗎?」筱村伸出右手。

「當然了。」中禪寺雙手握住他的手,「啊,失禮了。我區區一介祈禱師,竟一時興奮,冒昧與您握手……」中禪寺急忙縮回手來,手掌又開又合的,「我這麼不知分寸,真是太抱歉了。」

「沒什麼,不必放在心上。」筱村笑道,「握手也是政治家的工作之一。」

「看這話,多麼地慷慨大方啊。不不不,即使您寬宏大量,這一樣是不知輕重的行為。真是失禮了。那麼……可以容我繼續說明嗎?」

「當然了,我會厚禮相報的。」

「不敢不敢。為了鄭重起見,我必須聲明,我們是分文不取的。」

「你是說無償嗎?」

「當然了。對於您這樣一位為國為民粉身碎骨的勤政之士,我們如何能夠索求報酬?我們完全是為了向您盡綿薄之力而來。就算是華仙姑的請託,若對象不是您,我們也不會接下這麼費工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