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番 鳴釜玫瑰十字偵探的憂鬱 第四章

和服男子——中禪寺秋彥抬起彷彿抱病在身的不健康臉龐,說:

「偵探和偵探助手還有委託人一起找上門來,有什麼事?」

好可怕的表情。

即使如此……我還是稍微鬆了一口氣。因為中禪寺這個人遠比我心目中描繪的形象更要普通。

因為和寅說榎木津只要話說出口,就絕不聽人勸,所以我讓早苗和小梢先回去,一頭霧水地跟著強勢的偵探一起離開偵探事務所。

目的地——那個叫中禪寺的人的家——好像在中野。

然後……我根據一路上益田給我的資訊,靠著想像力塑造出來的中禪寺形象,真是恐怖到了極點。

益田評論中禪寺,說他是全日本最難搞的人、一張臉比魔鬼還要恐怖、被他斥罵,連大人都會嚇到失禁——內容之驚人,教人幾乎搞不懂是在讚賞還是毀謗。

所以我想像出一個一見面就會大吼大罵,或相反地連句話都不搭理,或出言詛咒——中禪寺這個人似乎擅長詛咒、下咒之類——這樣一個非常難以往來、如山伏 般嚴肅的人。

古書肆位在稀疏的竹林間,店面樸素,老闆是個和服打扮、瘦骨嶙峋、學者風貌的男子,看起來也有點大正時代的文士之感。他的確不像可以隨便開玩笑的人,但也沒有特別難以親近的印象。

只是……或許也是因為我先認識了榎木津這種人,才會看起來如此。以榎木津為基準的話,大部分的人都能納入一般人的框架吧。若是撇開成見去看,中禪寺應該也算得上是個十足的奇人。

當時中禪寺……以繩帶綁起翠綠色的和服袖子,正在院子里拚命刷洗著不知道是鍋還是釜的東西。

至於榎木津,他只發出了一聲實在不像是招呼的怪叫聲,也沒得到允許,就大步闖進別人家裡;但看到這個無法無天的闖入者,中禪寺也不吃驚,而是滿不在乎地說出剛才那句話。

這大概不是什麼稀奇事了吧。

那麼,看來最好把中禪寺也當成榎木津的同類看待比較好。而且根本沒有人介紹和說明,中禪寺卻識破了我是委託人,也絲毫沒有懷疑的樣子。

平常的話,都會問問這個陌生人是誰吧。

榎木津擅自將坐墊鋪到矮桌前,一屁股坐了下來。我困惑地看益田,益田也學榎木津鋪好坐墊坐下了。我不得已,只好拉上紙門,膽戰心驚地在益田背後的榻榻米坐下。

「益田,不好意思,你自個兒去泡個茶,端給客人好嗎?還有,在你位置前面鋪個坐墊給客人。」

中禪寺看也不看這裡地說。益田說了聲「遵命。」並起身,馬上拿出坐墊請我坐,然後又拿了另一張坐墊鋪到還空著的壁寵前,消失到屋裡去了。「益山愈來愈有奴僕樣了吶。」榎木津說。

益田似乎也被稱做益山,真教人混亂。

中禪寺總算站起來,以手腕部位抹了抹額頭。

天氣確實悶熱,但他看起來並沒有流汗的樣子。

主人將洗好的鍋子擺到走廊角落,以手巾擦拭雙手,總算從庭院走上檐廊,解開繩帶,在益田鋪好的位置落坐。

他背後的壁寵上整整齊齊地堆滿了書,牆面幾乎都是書架。來到這間客廳前的其他部份,也到處都是書。

這是棟塞滿了書的屋子。

中禪寺才一坐下,榎木津就開口了:

「喂,千鶴怎麼了?哦,終於受不了書狂老公了,是嗎?一定是這樣,對吧!你這個書笨呆!」

「她還沒從京都回來。」中禪寺面不改色地答道。

榎木津說的書笨呆,意思大概是指書痴或超乎常軌的愛書家吧。因為太喜愛書籍了,搞得老婆受不了而離家出走了——榎木津一定是這個意思。的確,就算是幹這一行的,屋子這景象也太非比尋常了。

所以我覺得榎木津說中禪寺是書痴的指摘並沒有錯,但這畢竟是人家的職業,說人家老婆受不了而逃走,根本是在找碴。依我看來,中禪寺並不像個會逼得老婆離家出走的男人。

我猜這個家有訪客的時候,夫人都會立刻端茶出來招呼,但中禪寺卻拜託益田這麼做,所以榎木津才會判斷老婆不在。

就算是這樣,不在就當人家離家出走,也太魯莽了。

榎木津瞧不起人似地說:

「可是這也太久了吧……?」

這樣的話,我就無從推理了。什麼東西太久了?每件事都要一一猜想,真是麻煩極了。榎木津接著問:

「前陣子她不是才跟小雪一起到伊豆了嗎?」

更不懂了。不過中禪寺的妻子不在,似乎與伊豆的事件有某些關聯。那麼這表示中禪寺這個人也與那樁大事件有關嘍?不管怎麼樣,他似乎不是個單純的舊書商。

「她送雪繪夫人回來,又回去了。」

「為什麼?」

「因為只園祭,娘家很忙。」

「哦哼?」榎木津發出古怪的聲音,「怎麼,原來不是厭倦你啦?小雪也好,千鶴也好,你們的老婆人怎麼都那麼好?我本來也以為那隻猴子這次絕對會被拋棄。真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啊!——榎木津再一次大聲重複。

「……然後怎樣?你在做啥?」

「在洗鍋子,看就知道了吧?」

「你這個洗鍋男。閑得發慌,是吧?」

榎木津這個人簡直就是個番顛,他顯然說話不怎麼經過大腦。不是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就是說的內容完全是所見所聞。

不過我覺得能跟這個說話毫無脈絡的人對話的中禪寺也夠古怪了。

「我忙得很。」中禪寺一本正經地回答,「就像你看到的,忙到不小心都把鍋子給燒焦了。」

「忙什麼?除魔嗎?」

根據益田的說法,舊書商似乎還以加持祈禱為副業。榎木津說的除魔應該是指這件事。中禪寺露出意興闌珊的表情說:

「我接下了華仙姑的善後工作……因為無法清楚掌握顧客的整體狀況……非常棘手。」

「華、華仙姑?那個傳說中的女占卜師華仙姑嗎?」

我都還沒有自我介紹,竟不小心大聲插嘴了。

華仙姑是這陣子轟動街坊的神秘靈媒。她似乎有許多政治家、財界人士這類大有來頭的顧客,到處都可以聽到一些加油添醋、繪聲繪影的風聞。連對這類事情毫無興趣的我,都曾聽說過一兩個傳聞,相當有名。

這些奇人竟然還認識那樣的人物嗎?如果是真的……他們這豈不是形同告白他們養了河童、或是跟天狗是朋友一樣嗎?我再一次——這次小聲地——確認:

「……那是指那個……華仙姑吧?」

「是啊。」中禪寺冷淡地說,「就是那個華仙姑。不過她已經退休了。」

「退休?」

「沒錯……她不再占卜了。但是留下來的常客之中,有些人對神諭上癮,影響到社會生活,也有些人被下了奇妙的暗示和後催眠,可以算是被害人。我被委託解開他們的暗示、讓他們恢複自主思考的能力……總之要讓他們自力更生。噯,要教導占卜的無效性是很簡單,但又不能說出真相,實在棘手……」

「你也太熱心助人了吧。」榎木津說。

中禪寺從懷裡掏出香煙含住,答道:

「這是工作,我跟她立了解決一件多少錢的契約。」

「那不是很賺嗎?」

「可是害得我燒焦鍋子,所以算扯平吧。」

「鍋子……?對了,鍋子,鍋子!喂,笨鍋!」

榎木津叫道。益田恰好端著放了茶的托盆,以緊繃的姿勢就要走進客廳,被這麼一叫,眼睛和嘴巴都歪了。

「那種叫法真討厭。你明明完全記不住別人的本名,為什麼那種無聊的綽號就可以一直記住?」

「因為你不就是笨鍋嗎?叫你笨鍋奴僕也行。還是笨鍋奴僕偏執男好?你這種人隨便怎麼叫都好啦。」

「好過分……」益田泫然欲泣地為眾人奉茶。

和寅不在的時候,端茶也是益田的工作吧。榎木津呢喃著,「鍋子就是鍋子,桌子就是桌子。」等等莫名其妙的話,突然躺了下去。

「隨便啦,你趕快跟京極說明,我要睡一下。對了,你也一起睡吧。已經知道的事情再聽一遍也是無聊,睡吧!」

榎木津指著我,再一次命令,「睡吧!」然後就好像真的睡著了。

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一言一語,都只能說是奇特詭異。

無法預測,也無法理解。

益田茫然看著榎木津的睡臉,又深又長地嘆了一口氣,重新坐正然後說,「那麼,請容我說明狀況。」

我總算被介紹給中禪寺了。

益田所做的一連串來龍去脈的說明,雖然不免有些誇大渲染,不過大致上都切中要點,而且沒有多餘。益田在說明的時候,中禪寺只是偶爾應聲,幾乎沒有開口。

我感到佩服的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