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過了一刻鐘。院長走回來,去坐在椅子上。
那兩個對話的人彷彿各有所思。我們把他們的談話盡量逐字逐句地記錄下來。
「割爺?」
「崇高的嬤嬤?」
「您見過聖壇吧?」
「做彌撒和日課時我在那裡有間小隔扇。」
「您到唱詩台里去工作過吧?」
「去過兩三次。」
「現在我們要起一塊石頭。」
「重嗎?」
「祭台旁邊那塊鋪地的石板。」
「蓋地窖的那塊石板嗎?」
「對。」
「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是有兩個男人。」
「登天嬤嬤會來幫助您,她和男人一樣結實。」
「一個女人從來也頂不了一個男人。」
「我們只有一個女人來幫您忙。各盡所能。馬比容神甫根據聖伯爾納的遺教寫了四百十七篇論文,梅爾洛紐斯·奧爾斯修斯只寫了三百六十七篇,我絕不至於因此就輕視梅爾洛紐斯·奧爾斯修斯。」
「我也不至於。」
「可貴的是各盡自己的力量來工作。一座修院並不是一個工場。」
「一個女人也並不是一個男人。我那兄弟的氣力才大呢!」
「您還得準備好一根撬棍。」
「像那樣的門也只能用那樣的鑰匙。」
「石板上有個鐵環。」
「我把撬棍套進去。」
「而且那石板是會轉動的。」
「那就好了,崇高的嬤嬤。我一定能開那地窖。」
「還會有四個唱詩嬤嬤來參加你們的工作。」
「地窖開了以後呢?」
「再蓋上。」
「就這樣嗎?」
「不。」
「請您指示我得怎麼辦,崇高的嬤嬤。」
「割爺,我們認為您是信得過的。」
「我在這兒原該是有活就乾的。」
「而且您什麼都不要說出去。」
「是,崇高的嬤嬤。」
「開了地窖以後……」
「我再蓋上。」
「可是在這以前……」
「得怎樣呢,崇高的嬤嬤?」
「得把件東西抬下去。」
說到此,大家都沉寂下來了。院長好像在躊躇不決,她伸出下唇,噘了一下嘴之後就打破了沉默:
「割爺?」
「崇高的嬤嬤?」
「您知道今天早晨有位嬤嬤死了。」
「我不知道。」
「難道您沒有聽見敲鐘?」
「在園子底里什麼也聽不見。」
「真的嗎?」
「叫我的鐘,我也聽不大清楚。」
「她是在天蒙蒙亮的時候死的。」
「而且,今天早上的風不是向我那邊吹的。」
「是那位受難嬤嬤。一個有福的人。」
院長停住不說了,只見她的嘴唇頻頻啟閉,彷彿是在默念什麼經文,接著她又說:
「三年前,有個冉森派 的教徒,叫貝都納夫人的,她只因見到受難嬤嬤做禱告,便皈依了正教。」
「可不是,我現在聽見報喪鐘了,崇高的嬤嬤。」
「嬤嬤們已把她抬到禮拜堂里的太平間里了。」
「我知道。」
「除了您,任何男人都不許也不該進那間屋子的。您得好好留意照顧。那才會出笑話呢,假如在女人的太平間里發現一個男人!」
「出出進進!」
「嗯?」
「出出進進!」
「您說什麼?」
「我說出出進進。」
「出出進進幹什麼?」
「崇高的嬤嬤,我沒說出出進進幹什麼,我說的是出出進進。」
「我聽不懂您的話。您為什麼要說出出進進呢?」
「跟著您說的,崇高的嬤嬤。」
「可是我並沒有說出出進進。」
「您沒有說,可是我是跟著您說的。」
正在這時,鍾報九點。
「在早晨九點鐘和每點鐘,願祭台上最崇高的聖體受到讚歎和崇拜。」院長說。
「阿們。」割風說。
那口鐘敲得正湊巧。它一下打斷了關於出出進進的爭執。如果沒有它,院長和割風就很可能一輩子也糾纏不清。
割風擦了擦額頭。
院長重新默念了一小段,也許是神聖的祈禱,繼又提高嗓子說:
「受難嬤嬤生前勸化了許多人,她死後還要顯聖。」
「她一定會顯聖的!」割風一面說,一面挪動他的腿,免得後來站不穩。
「割爺,修院通過受難嬤嬤,受到了神的恩寵。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貝律爾紅衣主教那樣,一面念彌撒經,一面斷氣,在魂歸天主時口中還念著『因此我作此貢獻』。不過,受難嬤嬤儘管沒有得到那樣大的幸福,她的死卻也是非常可貴的。直到最後一刻,她的神智還是清楚的。她和我們談話,隨後又和天使們談話。她把她最後的遺言留給了我們。要是您平日更心誠一些,要是您能待在她的靜室里,她只消摸摸您的腿,您的病就好了。她臉上一直帶著笑容。大家感到她在天主的心裡復活了。在她的死里我們到了天國。」
割風以為那是一段經文的結尾。
「阿們。」他說。
「割爺,我們應當滿足死者的願望。」
院長已經撥動了幾粒念珠,割風卻不開口。她接著說:
「為了這個問題,我請教過好幾位忠於我們救世主的教士,他們全在宗教人事部門擔任職務,而且還都是有輝煌成績的。」
「崇高的嬤嬤,從這兒聽那報喪鐘比在園子里清楚多了。」
「而且,死者不是一個女人,這是位聖女。」
「就和您一樣,崇高的嬤嬤。」
「她在她的棺材裡睡了二十年,那是我們的聖父庇護七世特別恩準的。」
「就是替皇……替波拿巴加冕的那位。」
對像割風那樣一個精明的人來說,他這次的回憶是不合時宜的。幸而那位院長,一心想她的事,沒有聽見。她繼續說:
「割爺?」
「崇高的嬤嬤?」
「聖迪奧多爾,卡巴多斯的大主教,曾經囑咐人家在他的墓上只刻這麼一個字:『Acarus』,意思是疥蟲,後來就是那麼辦的。這是真事嗎?」
「是真的,崇高的嬤嬤。」
「那位幸福的梅佐迦納,亞基拉修院院長,要人把他埋在絞刑架下面,後來也照辦了。」
「確是那樣辦的。」
「聖泰朗斯,台伯河入海處港口的主教,要人家把插在弒君犯墳上的那種標誌,刻在他的墓石上,希望過路的人都對他的墳吐唾沫。那也是照辦了的,死者的遺命,必須遵守。」
「但願如此。」
「伯爾納·吉端尼出生在法國蜜蜂岩附近,在西班牙圖依當主教,可是他的遺體,儘管卡斯蒂利亞國王不許,但仍按他本人的遺命運回到里摩日 的多明我教堂。我們能說這不對嗎?」
「千萬不能,崇高的嬤嬤。」
「這件事是由普朗達維·德·拉弗斯證實了的。」
幾粒念珠又悄悄地滑了過去,院長接著又說:
「割爺,我們要把受難嬤嬤裝殮在她已經睡了二十年的那口棺材裡。」
「那是應當的。」
「那是睡眠的繼續。」
「那麼,我得把她釘在那棺材裡嗎?」
「對。」
「還有殯儀館的那口棺材,我們就把它放在一邊嗎?」
「一點不錯。」
「我總依照極崇高的修院的命令行事。」
「那四個唱詩嬤嬤會來幫您忙的。」
「為了釘棺材嗎?用不著她們幫忙。」
「不是。幫您把棺材抬下去。」
「抬到哪兒?」
「地窖里。」
「什麼地窖?」
「祭台下面。」
割風跳了起來。
「祭台下面的地窖!」
「祭台下面的地窖。」
「可是……」
「您帶一根鐵杠來。」
「行,可是……」
「您用鐵杠套在那鐵環里,把石板旋開來。」
「可是……」
「必須服從死者的意旨。葬在聖壇祭台下的地窖里,不沾俗人的泥土,死了還留在她生前祈禱的地方,這便是受難嬤嬤臨終時的宏願。她對我們提出了那樣的要求,就是說,發出了那樣的命令。」
「這是被禁止的。」
「人禁止,天主命令。」
「萬一被人家知道了呢?」
「我們信得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