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雲外鏡-玫瑰十字偵探的然疑 第六章

我是個卑微的電氣配線工程公司的製圖工,直到今天的這一刻,都克勤克儉、認真工作,我是個凡庸、膽小的小市民、小人物,而且遲鈍又毫無個性,一點長處也沒有,過著沒有半點精彩之處的人生,所以……

完全沒道理遭到這麼多人團團包圍。絕對沒有。大概有二十個人以上吧。

舉著相機的人,打開筆記本舔鉛筆的人,別著臂章的人,頭戴鴨舌帽的男人,戴著眼鏡的女人……

這些全都是神無月找來的媒體人士。有人穿戴正式,但也有人服裝隨便。不管是報社還是糟粕雜誌,只要是神無月能找來的,三教九流應該都全給叫來了。

大概是為了大大地向世人宣傳榎木津等一下應該要出的糗……

警官圍出一道人牆阻隔。

我在中野的京極堂享用過晚餐,回家之後先去了澡堂,泡著熱水尋思我接下來究竟該如何是好,但想不出佩結果,就這麼回家,保留結論入睡。享受了一晚惰眠後,叫醒我的不是早晨清爽的朝陽,也不是刺耳的鬧鐘聲,也非住在隔壁像熊一樣的近藤叫罵聲。

叫醒我的不是別人,是附近的派出所警官。

身為代表性小市民的我,就如同其他小市民那般,對權力十分軟弱。

所以當我發現拜訪我的是身穿制服的公務員,登時幾乎是反射性地跳起來,也沒仔細聽他說什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服從。

我在完全清醒之前爬起來,差不多是無意識地換上工作服——這已經是無條件反覆執行的習慣性動作了——坐上警察的車子後,才總算了解到自己置身的狀況。

當然,我被帶到解決案件——神無月與榎木津的偵探決鬥——的現場去了。

這件事我當然已經知曉,但完全沒想到會一早醒來就被帶去。警官的應對難得地十分恭敬,但碰到低聲下氣的態度,反而會更加猜疑,這就是小市民的習性。對瞻小鬼來說,光是制服就已經夠嚇人的了。

再說,看在旁人眼中,無論是帶路,自願同行還是拘捕或緊急逮捕,看上去都是一樣的,一早就搭著警方的車子出門,渲是丟臉透了。

跟遭到地痞流氓綁架根本是半斤八兩。我腦中一片糊塗地坐上車子,只求避人耳目,縮著脖子垂著頭移動,然而才一抵達……

就是這堆人群。我還沒來得及感到畏懼,更是先嚇了一跳,只能瞠目結舌。

那是叫……好奇的視線嗎?

過去我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看過。不,我不可能被人這樣看。不不不,我不該被人這樣看。

青木一臉困擾地杵在那裡——得說點什麼才行。

我還沒開口,兩名警官就來到我旁邊,左右抓住我的雙臂。青木的表情變得更加苦惱,向我行禮。

——我說不出話來。

我……是嫌犯之一。很快地,場面更加混亂了。被比我更多的警官包圍的嫌犯之二——權田信三現身了。

權田的手被反剪在身後綁住,腰上也套了繩索。

鏡中的我……是個神情狂妄的中年男子。理得短短的頭髮有一半灰白,肥厚的臉上泛著油光,右眉上有一道舊疤。與凡庸的我完全不像,風貌個性十足。

「啊……」青木雙手高舉,微弱地出聲。

那是一種為什麼自己非幹這種事不可的、倦怠感十足的消極態度。

「啊啊,各位好像是媒體人士,可是這並不是表演秀啊。請各位回去。警方並未允許採訪。」

沒有半個人動。不僅如此,閃光燈還連續閃了好幾下。青木被拍照了。

「請、請不要拍照!警方不允許攝影。我們會再召開記者會,請各位先離開。聽好了各位,這是未偵破的案件調查。你們要是隨便亂來,會吃上妨礙調查的罪名的。」

「為什麼拍照就算妨礙!」

「我們有報導自由!」粗鄙的叫聲此起彼落。

「通靈偵探神無月人呢!」

「接下來不是要舉行通靈偵探與華族偵探的決鬥嗎!」

「不、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樣!」叫罵響起。

「聽好了,各位,有民間人士向警方提出調查協助,警方自然不能視而不見……」

「青木先生,你這樣不行啦。」

我聽見耳熟的聲音。我戰戰兢兢地抬頭一看,群眾之中有一張看過的臉。

「啊……」是以前我在參與的鳴釜事件之中認識的青年鳥口守彥。這麼說來,我記得鳥口說他是雜誌記者。

青木好像更沒了幹勁,望向鳥口:

「我說你啊,瞧瞧狀況吧。」

「嗚嘿,青木先生好沒幹勁吶。噯,一定是新任的小淵澤警部吩咐說這種荒唐事就交給你處理,對吧?不過看看聚在這裡的臉孔,每個都是沒皮賴臉的棘手角色哦。也有無牌記者,像你那樣畏畏縮縮的,不管說什麼都不會有人回去的啦。」

青木垂下肩膀。

「可是啊……」

「還可是,青木先生,你看看啊。喏,那個是大報社的記者,那個是知名雜誌的記者,還有喏……」

鳥口說著,從後頭把一名女子拉到前面來。

「連聲名如雷貫耳的《稀譚月報》的記者小姐也在呢。」

眼睛如小鹿般的嬌小女子看到青木,不知為何露出苦笑般的表情,向他點頭。鳥口臉上笑個不住。

「青木刑警,你總不會連這位小姐都要趕回去吧?可是也不可以偏心地只留下她一個人哦。」

青木垂下肩膀,渾身脫力。女記者歉疚似地再次向他點頭。

眾人背後……

「喲喲喲,好像來了不少吶。不愧是榎木津偵探,真受歡迎。」

矯正過的古怪關西腔。

人牆分開,神無月鏡太郎穿著比昨天更沒品的西裝,擺出醫師即將開始動手術般的動作,站在那裡。

「讓各位久等了。我是神無月流陰陽道宗家,通靈偵探神無月鏡太郎。噯,我在這塊土地還名不經傳,本日是我初次公開亮相,噯,還請各位多多關照。」

神無月討好地向眾記者哈腰鞠躬,穿過警官圍成的人牆,站到青木旁邊,向右一轉:

「案情經過,就如同書面上所報告。」

「書、書面?」青木慌了手腳,「什麼書面?……你、你做了什麼……?」

「還有什麼,我不能向各媒體通知案情經過嗎?」

「什麼行不行,喂,這案子還沒有破……」

「今天就會破案了,放心。」

神無月厚顏無恥——或者說表面恭敬,實則倨傲地說道,踮起腳尖似地朝四方掃視。

「咦?榎木津偵探閣下怎麼了呢?總不會……是怯場了吧?刑警先生,你的確通知他了吧?」

「我通知了。」青木自暴自棄地說,「事務所跟老家都通知了。他人在老家,我連時間都確實連絡了。」

「他說他會來嗎?如果警方不負起責任把他帶來的話……那就算毀約嘍?」

「毀、毀約的是你。」青木皺起鼻頭說,「你為什麼叫來這麼多媒體記者?這我們根本沒有聽說。」

「這個嘛……因為我沒說,所以你們應該也沒聽說吧。」

「這什麼話,你……」

神無月以誇張的動作攤手,左右搖頭,

「不不不,警方沒道理對我生那麼大的氣哦。你說說,警方開出條件說不可以通知媒體嗎?沒有吧?可是我開出了條件。而你們答應了。你昨天跟我說好了吧?說你絕對會把榎木津叫來。」

「什、什麼絕對……」

我才沒說絕對——青木別過臉去說:

「你、你知道榎木津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神無月斜眼盯著青木。

感覺好粗俗。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都無所謂。他會來嗎?還是不會來?到底是哪邊?」

「我才不曉得他會不會來。」青木完全豁出去似地說,「不過……你說耍把榎木津先生叫來,才告訴我們重要的情報,所以我們警方才像這樣照著你的要求做。警方都妥善處理了,你就快點把你知道的情報說出來吧。」

青木感覺比起憤慨,更像是覺得荒謬得受不了。

神無月用鼻子哼了一聲。

「那麼……室外很冷,到建築物裡面再談吧……」

「里、裡面……你是說,要讓這些人也進去現場嗎?」

就連青木似乎也瀕臨極限了,他的口氣變得粗魯了些。可是溫和的刑警難得一見的真心動怒也持續不了多久。

「沒錯!」是鳥口的叫聲,「不可以忘了踏破現場百遍這句格言!」

青木感覺真的要跌倒了。

鳥口接著呢喃,「每個現場都給踏破的話,修理起來也很辛苦耶。」真是大蠢蛋。青木的憤慨完全被這個迷糊的打譚給攔腰折斷了。

然後,結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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