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罪惡之花 第七章

莉絲倒在地上,壓倒了一株黃玫瑰,躺在暗藍色地磚上,耳朵里仍在嗚響,鼻子里聞到自己的頭髮燒焦的氣味。

「你瘋了?」她喊道。「歐文,是我!我!」

歐文再次舉起槍。驀地閃過一道黃光。獵犬的利齒咬進歐文受傷的胳膊,就像它當初咬胡魯貝克一樣。然而她丈夫卻不是對疼痛麻木不仁。他疼得大叫一聲,手槍從手裡飛落到身後。

歐文狠命地踢狗,用未受傷的手猛擊狗的肩膀。獵犬痛苦地噢一聲,竄出了遮陽棚屋的前門。歐文關上了門。

莉絲撲向手槍,但歐文擋住了。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摔到磚地上。她打了幾個滾,臉上手上擦破了好幾處。莉絲躺了一會,喘著粗氣,震驚得不會喊叫,也說不出來。她爬起來的時候,丈夫正緩緩朝手槍走去。

這就是我的丈夫!過去六年來我幾乎夜夜和這個人相伴;如果換一個環境,我會與這個人生兒育女;我和這個人共享著許多秘密。

許多秘密,是的。

但不是一切秘密。

莉絲跑進客廳,走下地下室樓梯時,瞥見丈夫持槍站在那裡,用冷峻自信的眼光望著她——他的獵物。

歐文眼露凶光。在莉絲看來,瘋人胡魯貝克的眼光比歐文眼裡兇殘的神色要柔和人道得多。

可憐的夏娃!

一點光線也沒有。再過兩個鐘頭或許牆上的大裂縫會透進黎明的曙光,但現在卻是一團漆黑。

門外傳來拖杳的腳步聲。

他來了。莉絲把頭埋在弓起的雙膝,臉上和肘上的傷口疼得鑽心。她更加縮緊身子,卻暴露出先前沒有覺察的傷口——在大腿上,踝骨上。

一隻腳重重地踢在木門上。

她被震得啜泣了一聲,那一腳像是踢在她心坎上。歐文在外面廳堂,沉默著。這一腳是為了撒氣呢,還是為了找她?門鎖著,但也許他不曉得這道門可以從裡邊上鎖。或許他以為這房間是空的。或許他會離去。開著他的黑色越野汽車,趁夜逃往加拿大或是墨西哥……

然而,他沒有走。他似乎相信莉絲不在這小小的貯藏間里,便去查看這雜亂的地下室中的其他房間和地窖。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莉絲縮在角落待了十分鐘,恨自己藏在這裡,沒有逃出住宅。剛才她已經朝地下室通向樓外的門走去——就是被胡魯貝克踢開的那道門——走到半路停下來一想,不行,歐文會在院子里候著她。他會朝自己背後開槍……於是莉絲轉身跑進地下室深處這小房間,帶上門,用一把只有她一人知道的鑰匙將門鎖上。她有二十五年沒動過這把鑰匙了。

哦,歐文,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他簡直像是從胡魯貝克那裡感染了瘋狂病,正在大犯瘋病。

對面牆上又傳來一聲巨響,他在踢另一扇門。

她又聽到他的腳步聲。

貯藏室只有6乘4英尺大小,高度僅及胸部。這使她想起印第安捨身崖的山洞,在那黑色的洞里,邁克·胡魯貝克說他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

什麼金屬器具匡當落到水泥地上。歐文拾起鐵撬棍時哼了一聲。莉絲悄聲哭泣著。低下了頭。她手裡拿著那張剪報——邁克送的不吉利的禮物,比那動物骷髏還要古怪。她聽到歐文出力的哼聲,沉默了一陣——他拿著鐵撬棍走了一段路——又傳來一聲巨響。木頭破裂了。但她待的這個房間完好無損。歐文砸的是隔壁的鍋爐間。那間房裡有一扇一人高的窗子。歐文一定認為莉絲會藏進一個有出口的房間。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機智的莉利,繼承了父親的學者頭腦的莉絲,出入意料地選擇了一個沒有出口的房間。

又是一聲巨響,接連響了十幾聲。拔掉釘子時木板發出尖嘯。轟地又響了一聲。歐文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查看了鍋爐間,發現她不在裡面,窗子上依舊蒙著落滿灰塵的三合板。

莉絲再也沒聽到什麼聲音。但是她可以看見了。從與鍋爐間相鄰的那道薄牆的裂縫中透進了一小束光線。她聽不見丈夫的聲音,獨自待在這小室中,與父親的靈魂為伴,身邊有一小堆舊日留下的無煙煤,還有那張剪報。現在她懂得,剪報上解釋了為什麼有人要殺她。

背叛者事先藏在山崖,當地一聲砸破腦瓜,我但求一死,為救可憐的夏娃。

剪下的報紙已經又臟又破,但她仍能辨別出胡魯貝克寫下的大部分字跡。

「……藏在山崖,當地一聲……」

這幾個字被圈起來,幾道類似血管的線條從被圈起的文字引向報導文章旁邊所附的照片?然而線條並沒指向莉絲,而是指向了為她打開車門的那個男子。

背叛者事先藏在山崖,當地一聲砸破腦瓜,我但求一死……

邁克畫的線條圈住了歐文。

背叛者事崖當——背叛者是亞當。

邁克·胡魯貝克今晚來這裡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他是救命的天使,而不是復仇的殺手?她將剪報攤開,報紙上有一個印章:馬斯丹州立精神病院圖書室。

也許是在審判結束後很久,邁克·胡魯貝克才看到這篇報告文章。也許在九月——在胡魯貝克給她寫信前不久。她努力回憶信上的話……也許他的意思是說,她不是背叛者,而是背叛者的犧牲品。

也許……

對了!邁克·胡魯貝克在印第安捨身崖事件中是一個見證人,而不是兇手。

「莉絲,」歐文鎮靜地說。「我知道你在這兒。躲是躲不住的,這你知道。」

莉絲疊起剪報,放在地板上。警察將來調查時或許會發現這張剪報。也許五十年後這幢住宅的主人會發現剪報,對文章的內容和照片上的人物產生好奇心,而不是隨手將它扔掉。但更可能的是,歐文會仔細搜索住宅的每個角落,把剪報連同其他證據一道銷毀。

不管怎麼說,他是個辦事一絲不苟的人。

再也不用為黎明祈禱了。風暴越來越猛烈,外邊的夜空黑得像她躲藏的這間暗房。警車的彩色閃光信號燈也沒有出現。歐文片刻之間就能完成他兇殘的使命:用胡魯貝克的手槍打死她,再用歐文自己的手槍打死胡魯貝克……人們將發現歐文伏在莉絲的屍體上痛哭,悲憤地責罵警察們沒有按照他的要求保護好他的妻子。

莉絲聽見他的腳步走在外邊走廊的沙石地上。

這時,莉絲像她父親一樣果斷地站起來,毫不猶豫地打開門鎖,吱啞一聲拉開了門。

「我在這兒,」她像平常一樣坦然地說。

歐文手握撬棍,站在十米之外。看到莉絲出現在這個方向,歐文有些吃驚,而且顯得有點失望,因為讓敵人繞到了自己背後。莉絲輕聲對他說:「不管你想怎麼樣,歐文,別在這兒。咱們上暖房去。」不等他答話,莉絲轉過身來,走上了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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