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罪惡之花 第五章

川頓·海克一時清醒,一時昏迷。莉絲把耳朵貼在他胸膛上可以聽到砰砰心跳,卻摸不到他的脈搏。

「聽見我說話嗎?」她大聲朝他喊。

海克發出夢遊般的囈語。他腹部有一個邊沿發黑的洞,莉絲使勁擠壓塞在那裡的毛巾,海克本當疼痛難忍,此時卻毫無反應。

波霞坐在客廳角落,雙手抱膝,低著頭。莉絲從她身邊走過。她站在黑暗的廚房裡朝院里張望,沒有看見胡魯貝克,也再沒見他呼喚自己的名字。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喊聲仍在她心中回蕩。莉絲覺得受到了玷污。哦,她絕望地想,別纏著我,求求你。

莉絲在窗前站立了許多。她轉身對妹妹說:「波霞。」

波霞望著她,隨即搖了搖頭:「不。」

「穿上這個,」莉絲遞給她那件茄克衫。

「不,莉絲,我不去。」

「你去找人。」

「我不想出門。」

「你得去總監公署,就在——」

「車困在泥里了。」

「開那輛警車去。」

波霞緊張地說:「不。他還在裡面。」

「你去。」

「不去。別說了。」

「出車道後往左。順著雪松路開一英里半,就到了北街,再向右,開大約六英里。總監公署在馬路右邊。雪松路上一定積了水。進城以前要開慢一點。」

「不!」波霞滿臉淚痕。

莉絲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手指上沾了受傷者的血。她抓著波霞的肩膀說:「我送你到車裡,你開車去找總監。」

波霞瞥了一眼毛衣上的殷紅色血跡。她失聲嚷道:「你把他的——」

「波霞。」

「你把他的血弄到我身上了!不!」

莉絲從口袋裡掏出那把黑中透藍的手槍,對著滿臉驚訝的妹妹:「別羅嗦了。到車裡去,馬上出發!走!」

她抓著波霞的衣領,把她拖到雨地里。

姐妹倆相抱著肩,步履艱難地朝警車挪去。地下滿是泥濘,她們足足花了五分鐘才走到自己的Acura車跟前。車庫周圍渾濁的積水已有四英尺深。快漫至車道的坡頂,警車很快也會被淹沒。

「我看不清,」波霞低聲說。

莉絲把她留在車道邊沿,獨自朝警車走去。雨勢依然很猛,但天空什麼地方似乎發出很微弱的光亮——儘管還不到黎明時分。

伸手拉車門時她回頭朝妹妹瞥了一眼。那是什麼?她越過妹妹肩頭望去。十幾步之外,像是聚起了一團烏雲,在朦朧的雨簾中,那烏雲的顏色越來越深,躍動著慢慢朝她們游來。

那烏雲終於顯出清楚的形狀:邁克·胡魯貝克步履蹣跚地朝她們走來,向前伸著一隻手,另一條胳膊耷拉著,顯然是受傷了。受傷的手上握著槍,在他粗大的手掌里,手槍顯得十分短小。

他直愣愣地盯著波霞。

「莉絲……莉絲……」

年輕女人一轉頭,嚇得驚叫起來,仰面倒進泥地里。

莉絲僵住了。哦,上帝,他把波霞當成了我。

胡魯貝克朝波霞伸手去。「夏娃……」

莉絲舉起手槍,雙手握槍,扣動扳機,一下,兩下,也許還扣了好幾下。她那樣使勁,那鋒利的扳機差點割破了她的手指。子彈飛向夜空,從胡魯貝克身邊幾寸處擦過。

他嚎叫一聲,捂住耳朵,逃進樹林。莉絲跑到妹妹身旁。

波霞嚇得全身癱軟,垂著頭。莉絲把槍塞進她手裡。她兩手捧槍,望著莉絲走到警車前,抓住警察的肩膀,用力把他拖出來,頗不恭敬地扔在泥濘里,又伸手到車裡,發動了汽車。她從波霞手裡一把拿過那支手槍,波霞一步步朝後退。莉絲攥住妹妹的胳膊,把她推進車裡的前座上。波霞縮著身子,好象那一灘血跡會灼傷她的大腿。她哭泣著,全身發顫。莉絲啪地關上車門。「走。」

「我……會輾過他的腿……把他弄開!」波霞指著車下的警察,他的雙腿正伸在後輪前方。

「走!」莉絲邊喊邊從車窗伸進手去,打亮前燈,把變速桿推至前進的位置。警車慢慢越過警察的身體,開上車道。波霞加大了油門。汽車向前衝去,揚起一片泥水和碎石。

莉絲被警車濺起的泥濘迷了眼,她仰臉讓雨水沖洗面頰和眼睛。等到視線恢複,她看到邁克·胡魯貝克又朝她奔來,小心地淌著泥水,已經來到院子中央。

莉絲在身旁摸了一把,槍不在了。剛才摔了一跤,手槍從破衣袋滑了出去。她跪到地上,在泥濘里摸索,可找不到手槍。「在哪兒?」她喊道。「哪兒去了?」胡魯貝克離她只有三十英尺,正在穿過車庫旁齊腰深的積水。她再也不能耽擱,便跑進住宅,砰地帶上了大門。

莉絲鎖上門,從木案桌上拿起一把長廚刀。她轉身面對門。

可是他已經走了。

莉絲悄悄走到窗前,仔細查看後院。看不見他的蹤影。她退到後邊,擔心他會突然出現。

你在哪兒?在哪兒?

他的失蹤和他的出現同樣可怕。

她從廚房急急走進客廳,跪下來查看川頓·海克的傷勢。他仍舊昏迷不醒,但呼吸均勻起來。莉絲站起來,環視四周。外邊傳來砸破玻璃的聲音。胡魯貝克正繞著住宅尋找。一個人影從客廳的一扇窗子上一閃而過。過一會他的身影出現在一處窗帘上,又消失了。沉默了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忽然間有人在前門上狠踢了一腳。她屏住呼吸。又踢了一腳。一片木板發出破裂聲。他再踢,木門挺住了。莉絲看見胡魯貝克閃過了門旁的窄窗。

莉絲的頭隨著他前進的方向慢慢轉動。她聽見胡魯貝克擰開了工具室的門,又把它關上了。

沉寂。

屋子另一端的客房那裡傳來拳頭捶打在厚玻璃窗上的聲音。玻璃碎了,但再沒聽到別的響聲。她猜想窗子太高,窗欞也太結實,胡魯貝克爬不上去。

又是一陣沉寂。

後來他又嚎叫著用手捶打牆室,剝下杉木護牆板。

莉絲檢查各個房間,眼光落到地下室門上。上帝呀,她忽然想到——歐文的槍。他收藏的各類武器都在樓下的地下室里。她可以去取一把獵槍。

莉絲剛朝地下室邁了一步,就聽到外邊傳來「嗵」的撞擊聲。接著又響了好幾聲——猛烈的撞擊像是撼動了整幢住宅的地基。木頭被劈開了。胡魯貝克大喝一聲踹破了地下室通到外邊的門。門上的大鎖只抵擋了三十秒鐘就被踢落。他的腳步踏在地下室的水泥地上。過了一會兒傳來樓梯的嘎吱聲——樓梯正通向莉絲站立的地方。

啊,耶穌!

屋裡通往地下室的門栓上了,但插鎖是銅的,不粗,只是好看,沒有防賊。莉絲想找一件家什來頂住門。就在門把手被擰動的時候,她挪過一把沉重的橡木椅斜頂住門。

門把手猛地一轉,莉絲往後一跳,擔心胡魯貝克仍可以端開門跑進來。但他沒有,擺弄了一陣門把手,他順那段樓梯走了回去。屋裡又靜下來,隨後又傳來古怪的笑聲和他的腳步聲。莉絲聽不清他在嘀咕些什麼。五分鐘後,這些聲音都消失了。他還在那兒嗎?他是不是會放火燒房子?他究竟在幹什麼?

樓下再沒有傳來任何聲音,外邊也一片沉寂,只有唰唰的雨聲。邁克·胡魯貝克又消失了。莉絲·艾奇林一手握刀,一手牽著海克的狗,走進暖房,坐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等候著。

暴雨像碎石一樣砸在暖房的屋頂上,波霞已經走了二十分鐘。去總監公署只有八英里的路程,可路不好走,她也許要花一個小時才趕得到。然而時間一點點過去,再瞧沒聽見胡魯貝克的聲音,莉絲也就沒那麼緊張了。她甚至想,他是不是已經逃走了。

她開始為歐文擔心。她不願設想最壞的可能。不,他不會出事。雨下得這麼大,他也許正躲在什麼地方避雨,等風雨平息一些再回家,她望著黑沉沉的天,祈禱天亮——和她通常躺在床上無法入睡時祈禱的內容正好相反。

莉絲嗅著一朵玫瑰,再等二十分鐘。或者十九分鐘。或者十五分鐘。救援的人就會趕到,邁克·胡魯貝克一定是在森林裡迷路了。他一定是摔斷了腿。

莉絲撓著警犬的耳朵。「沒關係,你的主人很快就會好的,」見警犬歪著頭,她對它說。莉絲摟著它的肩膀。可憐的傢伙,警犬和她一樣緊張——它的耳朵發顫,脖頸僵直。莉絲朝後一仰,觀看著它多皺褶的皮膚和帶著厭倦神情的眼神。它揚起鼻子,鼻孔扇動著。莉絲笑了。「你也喜歡玫瑰花,小夥子?」

它站起來,肩部肌肉繃緊了。

它的喉頭髮出深沉的咆哮。

「哦,天哪,」莉絲喊道:「糟!」

警犬用力嗅著空氣,它的腿蠢蠢欲動,頭一會兒揚起,一會兒垂下。它開始在地板上來回走動。莉絲跳起來握住廚刀,查看著蒙上水氣的暖房窗玻璃。他在哪兒?

在哪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