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罪惡之花 第四章

川頓·海克緩緩爬上把艾奇森家宅地一分為二的這座岩丘。

他邊喘氣,邊揉腿,邊觀察著下面的車道和樹林。休息片刻之後,他在丘頂部彎腰沿著車道的方向前進。他慢慢從住宅樓方向移往雪松路——是的,他在搜尋胡魯貝克,但他更急於找到歐文。海克對歐文懷有親切感。也許歐文丟了武器,也許受了傷。

海克一邊行進,一邊想起了莉絲·艾奇森。邁克·胡魯貝克究竟為什麼要追尋這個女人?

胡魯貝克完全精神失常了,這一點海克承認,不過一定要有某種動機才能驅使他跑這麼遠的路——胡魯貝克需要極大的勇氣才敢這麼做。他為什麼要自討苦吃呢?

因為莉絲充當了不利於他的證人?不,還應當有更充分的原因。正像他對莉絲說過的那樣,犯人通常不會傷害證人而使自己罪上加罪。

只有一種情況會使犯人報復證人,那就是證人說了假話。可是她為什麼要說假話呢?

又響了一聲雷。

那是雷聲嗎?那是啪的一聲脆響,不像雷聲那樣沉悶。仔細一想,那響聲像是來自艾奇森家車道的方向。他警覺地朝住宅望去,莉絲並沒有按照約定向他發出閃燈信號。

他緊張地握住裹著塑膠袋的德式手槍悄悄朝雪松路方向前進,一邊查看著周圍的樹林。沮喪的心情使他忘記了那槍響般的雷聲。

「哦,老天,」海克嘀咕了一聲。他拒絕了科勒醫生的賄賂,他的錯誤導致一個婦女被殺,現在他能聽見那個阿達拉醫生說:噢,對不起,海克先生,胡魯貝克是特別行動隊抓到的。給你這一百塊錢,算是你的辛苦錢。「媽的!」

五分鐘後,他在心裡對前妻姬艾訴說起自己的難處。這時他的眼角忽地瞟見一道閃光,來自艾奇森住宅的方向。他加快腳步,起初以為那是莉絲召喚他的信號。但他停下腳步,透過雨簾驚奇地發現,一個染成藍色的禿頭居然能反射出如此顯眼的亮光。

邁克·胡魯貝克離他不到五十英尺遠。

那瘋人藏在車庫上方的樹叢里,沒有注意到海克。

天哪,這可是個魔鬼,海克想。第一次親眼看見自己追獵的對象,他激動得漲紅了臉。他把包在塑膠袋裡的德式手槍喵向那人的後背,打開保險,盡量放輕腳步,慢慢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相距三十英尺時,海克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胡魯貝克!」

那大個子跳起來,發出一聲驚恐的慘叫。他回頭從雨中朝海克望來,眼睛在黑暗中搜尋。

「趴到地上。照我說的做。我舉著槍呢。」

好,梅克想,他該跑了。我向他開槍嗎?現在就得決定。不開槍就得追他。

胡魯貝克的眼睛一瞥,伸出舌頭舔舔張開的嘴唇,像一頭受驚嚇後用後腿站立起來的熊。

海克下了決心。開槍。打他的腿。

胡魯貝克奔跑起來。

海克開了兩槍。子彈把逃跑者身後的落葉打得飛了起來。他跑得飛快,像橄攬球隊員一樣靈巧地躲閃著樹榦,踐踏著樹枝,摔倒又爬起來。他驚懼地呼喊著。胡魯貝克的體重是海克的兩倍,但他跑得極快,把海克越甩越遠。然而海克還是慢慢趕了上來。

可是他忽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呼叫。他受過傷的那條腿從小腿到臀部都痙攣起來。海克倒在地上,伸直了腿,肌肉硬得像一段木頭。他扭動頭,努力想找到一個可以減輕疼痛的姿態。最後疼得稍輕了一點,他感到到精疲力盡,喘不過氣來,等他坐直來,胡魯貝克已經失去蹤影。

海克舉槍急忙沿著胡魯貝克逃走的小山坡追去。他辨出住宅的方位,在一百碼之外。他拖著顫抖的腿儘力朝住宅樓奔去。海克聽到背後不到十英尺處響起了槍聲。與此同時,一顆槍彈鑽進了他的背後,他感覺到更多是驚恐而不是疼痛。「啊,」他喘息著,踉蹌地往前邁了幾步,心想怎麼從沒人說過胡魯貝克可能帶著一把槍呢。他扔掉槍,低頭看到襯衫上有一個洞,一個滾燙的金屬片從那裡鑽出了他的身體。

「哦,媽的,完了。」

川頓·海克在想像中隱約看見了前妻姬艾穿著新熨過的工作服。像在真實的生活里那樣,姬艾又匆匆地走了,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海克跑下來,撲倒在地上,開始滑下永無止盡的由樹葉堆成的山丘。

「莉絲!」波霞喊著。她姐姐回到廚房,把茄克衫掛起來,抖去頭髮上的雨水珠。

她看了波霞一眼,鎖上門,轉身凝望著後院,在暴雨中那裡是一片混沌。

「聽到響聲了嗎?」

「什麼響聲。」

「你沒聽見?」妹妹在屋裡踱步,扭擰著雙手。「好像……我是說,不是打雷。我覺得像是槍聲。我挺擔心——你到哪兒去了?」

「地下太濕,通到地下室門的路很難走。門已經鎖上了,白忙一場。」

波霞說:「我們也許應當告訴警察一聲。」一道炸雷打到附近,嚇得波霞跳了起來。「媽的,我最恨打雷。」

警車在五、六十英以外,莉絲站在門口朝警車招手,可警察沒有回答。波霞說:「他看不見你。咱們過去告訴他。雨這麼大,他也許什麼都沒聽見。行了,別這麼瞧著我。我害怕。還等什麼?我他媽的怕極了。」

莉絲猶豫片刻,才點了點頭。她又穿上了那件茄克衫,戴上歐文的一頂黑色雨帽,主要是為了隱蔽,而不是擋雨。波霞戴上她的棒球帽,穿上湖藍色風衣,雖擋不了雨,但不像雨衣那樣顯眼。莉絲拉開門,波霞走出去,莉絲跟在後邊,握著衣袋裡的手槍。她們頂著狂風暴雨艱難地朝警車挪去。走到半路,莉絲的帽子被風刮落,飛向洶湧的湖水。

正是從湖的方向,驀地出現了一個人影。他抱住莉絲的肩膀,兩人滾到玫瑰園的泥地里。她跌得憋住了氣,一時喊不出聲來。他壓在他身上,把她緊按在地下。她試圖掏槍,但槍機後邊的突起掛在衣袋的布上,槍抽不出來。

波霞轉身看見襲擊者,她大叫一聲,朝警察奔去。莉絲掙脫開來,順著一條泥濘的排水溝滑出,坐到一株帶刺的玫瑰上,動不了了。那個男子像獸類般低頭爬過來,嘴裡不斷發現古怪的聲音。莉絲把黑色的槍管頂到他頭上,那人原來是川頓·海克。

「啊,我的天。」

「我是……救救我,行嗎?」

「波霞!」她喊道,一面把手槍放回口袋。「是川頓。他受傷了,叫警察來。」

可波霞沒有動。她從警車旁倒退了一步,哭喊著。莉絲皺著眉頭謹慎地朝妹妹走去。警車的前座冒出煙來。波霞捂著臉跪到地上,嘔吐起來。

警察中彈時——近距離對臉開的槍——他手上的香煙落到膝蓋頭,燒得制服冒煙了。

「無線電話!」波霞嚷道。她站起來,擦著嘴,連喊了幾遍莉絲才聽懂。可是儀錶盤前只剩下一段彎曲的黑線,電話機已經被人扯下扔掉。莉絲俯身查看警察。知道已經沒救了。莉絲退下來,朝自己那輛Acura車望去,積水已淹至車窗,電話也泡在了水裡。

兩個女人扶起川頓·海克,拽向住宅後門。波霞癱倒在門口。

「不,別待在這兒,把他拖進去。」

兩人把海克拖進客廳,放到長沙發上。

愛米爾也走了過來,但它顯然對災難沒有第六感。他嗅嗅了主人的靴子,走回自己佔據的角落,趴下身體,閉上眼睛。波霞關上門,打開客廳的一盞小燈。莉絲撕開了海克的襯衫。

「啊,上帝——子彈穿了個洞。」波霞驚懼地喊。「找點什麼東西來。毛巾也行。」

莉絲走進廚房。她扯下一大把紙巾,抓在手裡。這時她聽見了外面的聲音——開始很微弱,後來竟響得壓過了風的呼嘯。她心裡一顫,因為這喊聲使她想起凱麗爾從印第安捨身崖洞里發出的呼吸聲。莉絲跌跌撞撞走到門口往外望去。只看見被風刮彎了腰的樹木。直到這時,她才聽出那不知從哪裡傳來,卻又像是從四面八方傳方的來聲音,原來是邁克·胡魯貝克古怪的呼吸聲:「莉絲,莉絲,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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