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罪惡之花 第三章

「你認識艾奇森夫婦多久了?」

開吉普車的人生著一張長臉,脖子上有幾道贅肉。他把車掛到低檔。爬上嶺上鎮北邊的一段山路。旁邊坐著的高大男子滿有興緻地看著他換檔,開車人覺得他那專註的模樣有些古怪。

「我認識他們很多年了,」他說。「很多年。」

「我認識歐文,」開車人說。「跟他聊過幾回。在五金店碰到過幾次。是個不錯的律師。」

「大概有一百年了,我想。」

「你說什麼?」

「尤其是莉絲。」

「你一定更了解他們。」吉普車在一段凹凸不平的路上顛簸了一下。「你幸虧碰上我。今晚上要起風暴,誰也不願意出門。氣象預報說將有特大風暴,可現在只不過下了這麼一場雨。」

那大個子沒說話。

吉普車開過雪松路與北街的交界處,開車人似乎看到有個人嚇得猛一轉身,跳到了排水溝旁的山坡背後。開車人加大油門,沿著蜿蜒崎嶇的雪松路前進。「你的車怎麼了?」開車人問。

「在一條滑溜的路上,汽車一下子就翻跟頭,翻哪翻哪。」

「找警察了嗎?」

「他們在別處忙著嗎?有兩個警察。兩個年輕人。我挺抱歉。可憐的甘德森警察。我沒有別的辦法。」

再也不幹這種傻事了,開車人想。絕對不幹。不管下不下雨,不管人家摔斷手腕沒有。

大個子專註地望著路邊的樹,又認真地把靠近他的車門開關了七次。他問:「你當過兵嗎?」

該怎麼回答呢?開車人尋思著。「當兵去過海外一次。駐紮在——」

「軍事情報機構?」

「不。我是普通陸軍。」

「普通陸軍?你知道林肯被刺的情況嗎?」

「嗯哼。」

「頭上中了一槍。或者說:在看戲的時候遇刺。兩個答案都對。」

「我知道。」哦,天,我怎麼干出這樣的傻事?「風暴還是來了。我糾正剛才說的話。幸虧我這輛車是四輪傳動。」

「四輪傳動?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開車人笑了一聲:「人人都知道四輪傳動是什麼。」大個子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開車人用手背擦了一下沒剃凈鬍鬚的臉,說:「我只是開個玩笑。」

「說得好,」那人厲聲說。他的上身越過變速桿,把一張圓臉湊到開車人跟前。「如果一個人到外國去了很久,他是不是有可能不知道什麼是四輪傳動呢?」

「這麼一說,太有可能了。」

「比如說,假若一個生活在一八六五年的人忽然出現,會怎麼樣呢?你難道會否認,他可能不知道什麼是四輪傳動?」

「太有可能了,」他無可奈何地又說了一遍。「哎,我看咱們真應當到醫院去,給你看一下胳膊。」

大個子抹了一把臉,他的手指像農民一樣短粗,手上的皮膚像他的牙齒一樣發黃。他從衣袋裡掏出一把黑里透藍的手槍。

「啊,」開車人輕喚了一聲,心裡一個勁地禱告上帝。

「送我去艾奇森家,」大個子喝道。「現在就送我去,用你這輛他媽的四輪傳動車!」

吉普車沿馬路又開了幾英里之後,司機煞了車,嚇得膀胱發緊,雙手顫個不停,他想,做了這樣對不起艾奇森夫婦的事,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就是那條車道。」

「很好,可我沒看見門牌。」

「就是這兒,瞧,門牌在玫瑰花下邊那個信箱上。看見上面寫的姓名了吧?你會打死我嗎?」

「你下車。我要破壞這輛車,讓它再也開不動。」

「行。我幫你破壞這輛車,咱們都下車吧。只求你別殺我。」

「你曾經打算過去華盛頓嗎?」

「你說的是首都華盛頓?」

「當然是首都華盛頓!華盛頓算什麼玩意?」

「不,不,我絕對不想去首都華盛頓。」

「好。教我怎樣拆這輛車。」

「你只消擰下配電盤的蓋,把它扔掉,車就沒法開了。」

「行動吧。」

開車人打開汽車前蓋,擰下配電盤蓋拋進了樹叢。大個子轉身對他說:「你以為我是傻瓜吧?你在耍逆反心理的把戲。你說你不想去華盛頓,指望我會勸你去,對吧?」

開車人結結巴巴地說:「你說得對,先生。」

「好,現在跑吧。一直跑到華盛頓去,告訴他們有人要在這兒報仇。」

「你會朝我背後開槍嗎?」

「把我剛才的話講給他們聽。」

「你會朝——」

「滾!」

他跑了起來,不敢回頭,心想跑不出十步就會被打死。二十步……五十步。他冒雨往前跑,從不敢回頭,所以他沒看見那大個子如何高舉手槍躡腳地在滿是碎石和泥濘的車道上前進,像一名十九世紀的平克頓偵探。

莉絲注視著妹妹的臉。在黑暗中她只看得見兩個銀白色亮點,那是妹妹的眼睛反射出的光亮。莉絲真想打開廚房裡所有的電燈,即使可能會把一百個胡魯貝克都引到家裡來,她也想看到妹妹此刻的表情,判斷她是在說真話還是撒謊。

「告訴我,波霞,你知道羅伯特和我的事嗎?我是說,在你……在你和羅伯特作愛之前?」

不管是哪種情況她都輸了。要麼是情人背叛了她,要麼是情人和妹妹一道背叛了她。但莉絲還是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嗨,莉絲,當然,不知道啦。我絕不會跟你過不去。這一點你當時難道還不清楚嗎?」

「我當時怎麼會清楚呢?你是我親妹妹,不過……我當時的確拿不準。」莉絲擦了一把眼淚,低下頭來。「我以為他可能已經告訴你了,你還是我行我素,根本不當回事。」

「不,他當然沒告訴我。」

自從在印第安捨身崖被瘋人追趕之後,她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慌意亂過。「我不知道。這幾個月來,我一直不知道。」

「相信我,莉絲。依照情理,羅伯特憑什麼要對我說他和你的事?他想跟我睡覺。假如告訴我他是我姐姐的情人,不就把事情搞糟了嗎?」

「那次看見你和羅伯特在一起……」她閉上眼揉太陽穴。「今晚又看見你和歐文調情……」

「莉絲!」

「有這回事嗎?」

波霞緊抿著嘴。她終於說:「是的,我和他調情了。這並不等於要跟他睡覺。如果羅伯特說了你們倆的事,我就會拒絕他。男人都喜歡我,我對他們有吸引力。有時候我想,除了這種吸引力,我就一無所有了。」

「哦,波霞,我恨的當然是羅伯特,不是你。當時我想揍他,想殺了他……」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又氣又恨。凱麗爾的死就要怨他。凱麗爾看見你們之後驚嚇得跑進山洞迷了路。」

「跟我好過的男人多數都是羅伯特那樣的人。這種人滿街都是。真的,莉絲,他跟你太不合適了。」

「不!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和他不是偶爾尋尋開心。羅伯特和我同病相憐。朵雷西想毀掉他。他們倆互相恨得跟仇人似的,一直在明爭暗鬥。至於歐文,他根本不像羅伯特那樣愛我。我可以感覺到。和羅伯特相處就比出來了。去印第安捨身崖郊遊前一天,那個星期六的夜晚,歐文去哈特福德加夜班,羅伯特來了。」

「莉絲!」

「聽我說完。歐文來電話說,他要到凌晨兩三點才能回家。羅伯特和我在暖房裡作愛。我們在那兒待了幾個小時。他扯下花瓣,用花瓣輕輕撫摸我——」莉絲合上眼睛,把頭埋到膝上。「後來他向我求婚了。」

「求婚?」波霞嗤地笑了一聲。「他要你嫁給他?」

「他和朵蕾西一直關係不好。幾年來朵蕾西一直背著他勾搭別的男人。他要娶我。」

「你拒絕了,對吧?」

「我,」莉絲小聲說,「拒絕了。」

波霞搖搖頭。「所以他恨你。所以在車裡我一送媚眼他就上鉤了。哦,老天,是我壞了你的事,對嗎?」

「我並不打算跟他吹,我只是還不能跟歐文離婚。心理上沒有準備。歐文和那女人斷絕來往是為了我。我覺得應當設法跟他和好。」

「錯了,莉絲。你錯了。你怎麼不抓住這個機會呢?天哪,也許這是你甩掉家庭包袱的最後機會。」

莉絲困惑地搖搖頭。「甩掉你?」

「不,甩掉歐文。你早就該這樣做了。」

「你說家庭包袱是什麼意思?」

波霞笑了。「歐文是不是有點像爸爸?」

「噢,別瞎說。你通俗雜誌讀得太多。他們倆可不一樣。看看今晚他在幹什麼。」她望窗外一指。「他出門去是為了保護我。」

「歐文很霸道,莉絲,跟爸爸一樣。」

「不!他是個好人。他的確愛我,以他自己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