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罪惡之花 第二章

一八六五年四月十五日,薩苗爾·馬德醫生給約翰·布思的腿上了石膏,讓他躺在醫生家一間充當醫務室的小屋裡。

馬德醫生知道這病人是什麼人,也知道他頭天夜裡幹了些什麼事,但他沒到鎮上去舉報布思,因為他妻子害怕獨自和那個古怪暴躁的人待在家裡。馬德被捕,罪名是參與謀殺林肯總統。在審判中以一票之差逃脫了死刑。他後來獲釋出獄,但最後卻潦倒而死。

邁克·胡魯貝克回想著馬德醫生的不幸遭遇,他想:這事怨一個女人。

他還想,現在該找一個大夫。他的手腕在發燒。開車去撞那個密探的越野車時,他的手戳到了方向盤上。疼倒不太疼,但前臂腫得粗了幾乎一倍,從手指頭到手肘之間已經麻木。

在胡魯貝克看來,嶺上鎮是個神秘的地方,也是他要到達的目的地。由於風暴的緣故,鎮上一片黑暗,只有緊急出口的蓄電池燈還亮著。

胡魯貝克走進一間電話亭,翻閱被雨水淋濕的電話簿,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他在心裡默禱了一句,翻到電話簿前邊的地圖,找到雪松路的位置。

邁克回到雨地里,急急向北進發。他經過了一些滅了燈的店鋪——酒店、玩具店、比薩餅店,還有一間基督教科學派圖書室。「晚安,女士們,」他邊唱邊從水流湍急的明溝趟過,把水濺得嘩嘩地響。

街道盡頭是一個三岔路口。邁克驀地停下,驚懼地汗毛倒豎。

哦,老天,往哪兒走?向左,還是向右?一條是雪松路,另一條不是。到底左還是右?

「往哪兒走?」他吼了一聲。

邁克知道,走一條路可以到雪松路四十三號,走另一條路到不了。他望著路標牌,眨眨眼。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理智像消耗得過度發燙的汽車引擎一樣,熄火了。

恐懼感陣陣襲來,強烈得可以用眼睛看見:一道道黑色或黃色火花在街面爆裂,撞上窗子,又射向濕淋淋的人行道。他發出哀慘的哭號,下顎抖動著。他跪到地下,耳里聽到巨大的喊聲——林肯的聲音、士兵臨死的呼喊、密探們的叫聲……

「安妮醫生,」他哀叫道:「你為什麼扔下我不管了?安妮醫生!我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該幹什麼?」

邁克抱著路標牌的柱子,好像那是給他輸血、輸氧氣的管子。他驚恐地哭泣著,在衣袋裡搜尋手槍。他要自殺。沒有別的選擇。他恐懼得無法忍受。往腦袋裡射進一顆子彈,像老林肯那樣,就永遠解脫了。他再也顧不上今晚要追尋的目標,什麼背叛,什麼夏娃,什麼莉絲,什麼報仇,都顧不上了。他必須結束這恐懼的煎熬。槍還在,他能感到槍的重量,但他的手顫抖得伸不進口袋。

胡魯貝克終於撕開衣服,從裂口裡伸進手去,摸到手槍硬邦邦的槍柄。

「我……受不了啦!……求求你!」

他舉起了槍。

一道強光照向他閉著的眼睛,他眼前變成一片血紅。一個聲音在說話,他聽不見說的是什麼。他鬆開捏槍的手,抬起頭來。邁克覺察到有人在對他說話。不是安妮醫生,不是死去的美國總統,不是密探,也不是那個好人馬德醫生。

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骨瘦如柴的男人,從車窗里伸出頭來,離邁克只有三英尺遠。他顯然沒看見那支槍,邁克忙把槍藏回衣袋。

「喂,你沒事吧,年輕人?」

「我……」

「你受傷了?」

「我的車,」他輕聲說。「我的車……」

這灰白頭髮的瘦人駕的是一輛破舊的吉普,帆布車蓬上滿是污點,車窗上蒙著維尼綸布。「出事故了?找不到可以打通的電話,是吧?我知道,電話線路都斷了,因為這場風暴。你傷得重嗎?」

邁克深吸了幾口氣,恐懼感減輕了。「傷得不重,可是我的車壞了。這輛車不好,不像那輛老凱迪拉克。」

「來吧,我帶你去醫院。你得讓醫生瞧瞧。」

「不,我還好。可是我迷路了。你知道雪松路在哪兒嗎?」

「當然知道。你住那兒嗎?」

「有人在那兒等我。我已經晚了,他們會擔心的。」

「我開車送你去吧?」

「真的?」

「我想我該送你去醫院看急診,瞧你的胳膊。」

「不用。你只要把我送到我朋友那兒。那邊有個大夫,馬德醫生。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他是個好醫生。」

「那就好。你的手腕一定骨折了。」

「載我吧。」邁克緩慢地站起來——「我要做你的朋友,直到你死。」

那人尷尬地猶豫了一下,說:「嗯……進來吧。小心那扇車門。你是個大個子。」

「歐文正往家裡走,」莉絲說,「我敢肯定。我認為胡魯貝克正在追他。」

「他怎麼不直接去警察局呢?」警察問。

「他一定是擔心我們的安全,」莉絲說。她沒提歐文不願去警察局的真實原因。

「我不能,」警察說。「我是說,斯坦利要我——」

「沒什麼可商量的,」莉絲說,「我要去找他。」

警察為難地說,「你看,莉絲……」

波霞說出了他心裡的話:「莉絲,你去沒用。」

海克去掉帽子搔搔頭。他盯著莉絲說:「你在審判他的時候作證了?」

莉絲回望著他:「我是主要見證人。」

他緩緩地點頭。然後說:「我抓過很多人,也在審判他們時作過證。從沒有人在審判後來找我算帳。」

莉絲盯著海克的眼睛,他馬上把眼光轉向了一張舊康樂椅。她說:「那麼,你很幸運,是不是?」

「就算是吧。可是逃出來的人很少去追著報復誰。他們一般總是先溜出州界,逃到外州去。」

他似乎等待著莉絲作出回答,但莉絲只說:「邁克·胡魯貝克恐怕不是你說的那種普通逃犯。」

「這一點我同意。」海克沒有再說下去。

莉絲從門旁的鉤子上取下色彩鮮艷的雨衣,對妹妹說:「你留在這裡。歐文要是回來了,就按喇叭。」

波霞點點頭。

「嗯,太太!」

莉絲斜眼看著海克。

「你這樣可能太顯眼了,對吧?」

「什麼意思?」

「雨衣是黃色的。」

「哦,這我倒沒想到。」

海克接過她的油布雨衣掛回原處。莉絲正要去取她的深色茄克,海克作了個制止的手勢。「聽我說。我想咱們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他是你的丈夫。不過作為對這種事富有經驗的人,我要奉勸你幾句。我以追蹤逃跑者維生,讓我一個人去找。別,你聽我說完。我去找你丈夫,如果他在附近,我就有可能找到他。我的視力也許比你好一些。還有,假如你也在周圍繞來繞去,反而會礙事。」他的語氣很堅決,準備莉絲來反駁。

莉絲猜測他的真正目的是得到那筆獎金。不過他說的倒也有理。就算莉絲碰巧找到了丈夫,她也沒把握能說服他放棄追殺胡魯貝克,跟她回家。他以前就不聽她的勸告,這次憑什麼會聽呢?

「好吧,川頓,」莉絲說。

「我想,我到院門旁的樹林里去守著。他當然可能從院牆上爬進來,這就只好冒一點險了。這麼大的風,他是不可能從湖裡游泳過來的。」

海克看了一眼那個警察。「你守在住宅附近,就像是第二道防線。就守在這一帶。」

警察又來了精神。他已經費半天力氣也沒說動這個固執的女主人。現在有人給他撐腰,又有了立功的機會。「我把車倒進那邊的樹叢里,」他興奮地說。「怎麼樣?從那裡我能看見整個院子,他卻看不見我。」

海克說這是個好主意,又對莉絲說:「我知道你丈夫是個獵手。也許你不喜歡帶武器,不過是不是也準備上一把槍呢?」

莉絲笑了一聲,從衣袋裡取出手槍。她讓槍管朝下,手指放在扳機護圈外邊——正像歐文教她的那樣。波霞嚇了一跳。那警察哈哈地笑了。但川頓·海克只是滿意地點點頭,像是又按計畫完成了一個項目。「我把愛米爾留給你。連它都受不了外面的風暴。帶著它。它不是那種攻擊型警犬,可它個子不小,生人來了它會大聲叫的。」

「我沒有你能穿的深色雨衣,」莉絲朝那件油布雨衣一揚頭。

「沒事。我不怕水。不過我得要一個塑膠袋包住我的槍。是一把老式德國槍,老愛生鏽。」

海克把手槍放進塑膠袋,紮緊袋口,再把槍放進皮套。他朝外面望了一眼,伸了伸腿,身子縮了一下。她想,不管他的腿有什麼毛病,淋雨總是不好的。他像是疼得厲害。

警察把車倒進車庫和住宅樓之間的樹叢里。從那裡打開車燈可以照亮整個院子。

海克轉身小聲對莉絲說:「你一定會用那把槍,不過我猜想你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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