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死者的幽魂 第七章

「瞧哇!」

邁克·胡魯貝克拐過彎道朝前開了一英里後,忽然發出笑聲。他記起了煞車踏板的位置,輕輕一踩,把車速降到每小時十英里。

「瞧!」他朝前傾身,臉快貼到擋風窗上,眼望著天。無數飛舞的雨水珠反射著紅、白、藍的繽紛色彩。

「啊,上帝,這是什麼意思?」他激動得皮膚潮紅,臉上綻開笑容。邁克把車停到路邊。他下車走進雨里,像受到神明指點似的逕直朝停車場走去。他停在那聖物的下邊,兩手交握在胸前,虔敬地仰望天空。他把手伸進背包,發現還剩下兩個頭骨。他挑了其中的一個,放在廣告牌腳下。

附近傳來一個聲音:「你好,邁克。」

年輕人一點也不吃驚。「你好,迪克醫生。」

那瘦人坐在一輛白車的前蓋上,那裡一字兒並排停著五十輛汽車。他個頭真小,身上也淋濕了,邁克想。他記起自己殺死的那頭野獾。這些小東西——野獾,和這個人。

迪克·科勒醫生走過來,邁克瞥了他一眼,目光卻又被吸引到頭頂上那旋轉著的霓虹廣告。

邁克不注意廣告的中部,只盯視著頂端和底端的兩行字,藍色的,像政府軍軍服的顏色。頂端是「福特」。底端是「林肯」。(都是汽車牌名。)

「你就是在這裡殺死了他,對嗎,邁克?在劇院里。」

這簡直是奇蹟。啊,萬能的上帝……

「福特……林肯……福特劇院……是的,先生,是我殺了他。一八六五年四月十四日晚十點半,我溜進了總統包廂。我走到他背後,對準他腦袋開了一槍。當時總統沒死,一直支撐到第二天。」

「你喊了一聲,『暴君罪有應得』。」

「從那以後,他們一直在追我。」邁克望著他的醫生。他不是偽裝的,是真的迪克醫生,邁克想。我醒了,你還在睡。他又仰頭觀看那廣告牌。

「我要幫你的忙。」

邁克嘿嘿一笑。

「跟我回醫院去吧。」

「我不幹傻事,迪克醫生。我剛從醫院跑出來,憑什麼要回去呢?」

「因為回去更安全。有人在追你,他們想害你。」

邁克反駁說:「這是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在對你說的話。」

「是,你說得對。」醫生笑了。

邁克從兜里掏出手槍,迪克醫生朝下瞥了一眼,立即又望著他的病人。「邁克,我給你幫過不少忙。我給你在農場找到了工作。你喜歡在那兒幹活,對吧?你喜歡在乳牛旁邊幹活,我知道。」

槍在手裡握熱了,感覺挺舒服,也挺時髦,他想。「我在想,這件事太怪了,這會不會是我用過的那把槍。」

「殺林肯的那把槍?」

「就是那把槍。你喜歡血的氣味嗎,迪克醫生?靈魂什麼時候升天?靈魂會在地上留一陣嗎?」

他為什麼越走越近?邁克想。離得越近,他越容易看透我的心思。

「我不知道。」

邁克舉槍嗅著金屬的氣味。

「你殺了林肯,是嗎,邁克?」

「當然。我有這個願望和能力。」

「我給你治病時怎麼從沒有聽你說過?」

邁克焦躁得心裡發慌。「因為……」

「為什麼?」

一種恐懼感襲上了邁克的心頭,他喘著粗氣說:「太可怕了。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他是那樣一位偉人。看看我幹了什麼!我心裡難受!別他媽的問了。」

「什麼事情那麼可怕?」迪克·科勒輕聲問。「有什麼事不敢對我說呢?」

「好多事。太多了。」

「講出一件來吧。」

「不。」

「隨便講其中的一件事,邁克。」

「不。」

「邁克,講。」這個瘦子醫生的眼神變得嚴峻起來。他命令道:「快,講!」

「月亮,」邁克脫口說了出來。「月……」

「月亮怎麼啦?」

「月亮升起時紅得像血。月亮是一張血毯。夏娃包在血毯里。」

「誰是夏娃?」

「好哇,你這壞蛋。別想套我的話。」邁克咽了一口唾沫,緊張地環視四周。

「哪兒來的血?」

「月亮上來的。哈,我開玩笑呢。」

「邁克,血是哪兒來的?哪兒?」

他壓低聲音說:「從……從頭上。」

「誰的頭上,邁克?」迪克醫生提高了嗓門:「說,誰的頭?」

邁克正要說話,忽又冷笑起來。「別跟我玩這套了,混蛋。他的頭。他的他的。林肯的頭。第十六屆美國總統的頭。」

「你是想說,有人頭上受了傷,是嗎,邁克?誰?除了林肯,還有誰受傷了?」

「沒有!」

「想一想,邁克。回憶一下。你會講給我聽的。」

「不!」邁克捂住耳朵。「不,不!」

「血是從哪兒來的?到處都是血!」迪克醫生低聲說著,傾身向前。「那麼多血,蓋住了月亮,一層又一層。」

邁克嚷道:「那麼多血。」

「還有誰?還有誰被殺了,邁克?」

「我告訴你,你就會給中央情報局發電報!」

「就咱倆知道,邁克。我絕不會告訴第三個人。」

「我……」

「邁克,告訴我!你為什麼哭了?」迪克醫生抓住他的胳膊。「你在想什麼?」

他在想:我走進屋,媽在卧室里,還穿著那件睡衣。很時髦。她手裡握著槍,躺在床上。看見我,她坐了起來。她用槍指著她自己的金髮。血一下子竄得老高,落在她頭上,像一頂帽子,也流到了毯子上。後來他彎下腰,尷尬地握住她抖動的手。這是多年來母子之間第一次身體接觸。

隨後,好像按了一個電鈕似的,記憶都消失了。邁克俯視著離自己僅有一步遠的迪克醫生。

醫生閉了一會眼睛,嘆了口氣。「好吧,邁克。」他沉默了—會,說:「咱們一道回醫院好嗎?我有一輛BMW汽車。我們說過要一起開車兜風的,你說過BMW車挺不錯。」

「那是納粹的車,」邁克說。

「咱們走吧。」

「哦,不行,迪克醫生。我要去看莉絲。嗯,那邊出了事。我今晚上有事要辦。」

「去幹什麼?」

「她是背叛的夏娃,」他滿有把握地說。

迪克醫生的臉鬆緩下來。邁克注意到他臉上的神情開朗起來,只有眼睛還陰沉著。

「瞧那邊,」醫生不經意地說,「瞧那一排汽車。都是林肯車。」

「很有意思,迪克醫生,」邁克表示贊同,他的眼睛沒看汽車,卻緊盯著醫生的臉。「可是,更有意思的是,你為什麼老把手藏在背後呢,你這混蛋?」

「上帝,不!」邁克一把從醫生纖細的手裡奪過注射器,醫生揮動左拳打在邁克寬厚的胸膛上,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這是什麼?亮晶晶的,挺漂亮。是給我送來的禮物?哼,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詭計?你一個人跑來從背後給我一針,再把我交給密探。這樣誰都不知道我的去向,誰都不知道迪克醫生的秘密,等你編好了謊言再向外宣布,對吧?想從背後扎我一針,再把我塞進運屍袋,是嗎,混蛋?」

「哦,別這麼干!」

邁克傾身向前,把尖端呈斜面的鋒利針頭舉到醫生眼睛的高度。針頭越移越近,醫生拚命掙扎卻無濟於事。

「求求你,別!」

針頭直指醫生,朝他的胸腔移去。

「別!」

隨後,邁克運用多年來通過觀察學到的技術,將針頭深深插入醫生的皮肉,推入了針劑。

迪克·科勒醫生髮出了一聲嗚咽,不像是疼痛的呻吟,更像是惱恨的哀嘆——像是一個人臨死前看見自己曾經喜愛的人背叛了自己。

歐文·奇森以七十英里的時速前進,上坡時儀錶板上的指針己經接近紅色警告區,引擎發出痛苦的嘯音。汽車駛過一處住房開發區,又經過了一個福特汽車營銷店,門前的紅藍兩色霓虹廣告像燈塔似的在夜空中閃動。

在嶺上鎮邊上的山丘中,二三六號公路變得彎曲起來。這些山丘在地質結構上是印第安捨身崖髙聳的岩山的一部分。捨身崖離此地有兩小時汽車路程,羅伯特·吉列斯皮就慘死在那裡。

歐文減速拐過公路的彎道,又加速到五十英里,衝過與一一五號公路交叉處的紅色信號燈。公路升上一條山坡的頂端,他瞥見右邊腳下三十英尺處的深色河水。他減速轉過一道急彎,然後鬆開煞車踏板,沿著通往嶺上鎮市中心的一條長長的下坡路加速駛去。

那輛米色客貨車像是從它隱藏的樹叢中緩緩地飄了出來。但歐文看見汽車後輪飛轉,把泥水甩向車後,說明它正在疾馳。撞車之前歐文還以為能僥倖脫險,因為兩車差一點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