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死者的幽魂 第六章

「我沒法找人幫忙,只能一個人待在家裡,因為離得最近的鄰居也在半英里之外。再說,你要是聽了廣播,就會知道這場風暴有多可怕。」

那嬌小的金髮女人急匆匆說完這番話,給自己倒了一點白蘭地,又對川頓·海克說:「他不許我出去找人。你要是親眼見到他就知道了,哪敢反抗呀!哦,上帝。」

歐文·艾奇森從院子里回到海克和那女人站著談話的小客廳。

「他只拉斷了一根電話線,」歐文說。他拿起電話聽筒。「我已經接上了。」

「他開走了我的車。是一輛米色的客貨車,一九八九年出產的。他向我道歉了至少十次。真古怪。他向我要車鑰匙,我當然得給他。他坐到方向盤後邊,把車開走了。一開始就沒開上車道,後來總算上了公路。我那輛車算是毀了。」

海克又瞧了一眼女人墊著一張紙巾遞給他的小骷髏。

「你們可以在三一五號公路上找到他,」女人說。

「為什麼?」

「他會順著三一五公路去波里斯頓。」

「是他說的?」

「他問我離得最近的有火車站的城市在哪兒,我告訴他是波里斯頓。他問我怎麼走,又向我要了五十塊買火車票。」

海克望了電話一眼。再也沒法不報告了,他想。胡魯貝克已經殺了一個女人,另一個女人受過他威脅。海克意識到,如果當初他在猜出胡魯貝克朝西跑的意圖之後就立即給海弗山打電話,那麼,胡魯貝克在到達克勞夫頓那棟住宅之前可能就會被抓獲。海克像所有的執法人員一樣,如果自己的失誤導致他人受傷害,那悔恨的感覺常會頑強地留在記憶中,使入夜不成寐。那被害的女人從此就會留在海克的記憶里。

現在他只有一個想法——抓到那個傢伙。他給當地警察總監掛電話,報告了胡魯貝克偷車的情況和他可能的去向。

海克打完電話,歐文打電話到馬斯丹旅店,驚奇地發現莉絲和波霞還沒到達旅館。他皺著眉頭,給家裡掛了個電話。鈴響三聲之後,莉絲接了電話。

「莉絲,你在那兒幹什麼?」

「是歐文?你在哪兒?」

「我在福里德雷克。我給你打過電話,還以為你已經走了。一小時之前你就該住進旅館了。」

電話里沉默了一會。他聽見她大聲說,「是歐文來的電話。」她們怎麼啦?從電話里他聽見滾滾雷聲。莉絲在電話里說,她和波霞留下來壘沙袋。「湖壩里的水漫出來了。我們得保住房子。」

「你們還好吧?」

「我們挺好,可汽車陷在車道上開不動了。我們沒法把車弄出來,也叫不到拖車。你在福里德雷克幹什麼?」

「我一直跟蹤著胡魯貝克朝西走。」

「朝西?他真的改變方向了!」

「莉絲,我得告訴你……他殺了人。」

「真的?」

「克勞夫頓的一個女人。」

「他正在朝我們家跑嗎?」

「不,好像不是。他要去波里斯頓,想乘火車離開,我猜想。」

「我們該怎麼辦?」

他停頓了一下。「我不追他了,莉絲。我馬上回家。」

他聽見她舒了一口氣。「謝謝,親愛的。」

「待在屋子裡,鎖上門。十五分鐘之內我就能趕到……莉絲?」

「什麼?」

他又停頓了一會。「我馬上就回去。」

海克和歐文向那女人道別,又回到風雨之中。他們順著車道返回了公路。

歐文瞥了一眼海克,見他陰沉著臉,步履艱難地跋涉著。

「你在想那筆獎金吧?」

「說實話,是的。他們很可能會在波里斯頓抓到他。可是剛才我不得不打電話跟他們通消息,不能再讓誰受害了。」

歐文思索了一會。「依我看,那筆獎金還應該是你的。」

「可醫院的人肯定不會這麼認為。」

「海克,你順著這條公路去波里斯頓。如果你先抓到他,那當然好。即使沒抓到,我們還可以跟醫院打官司討回那筆錢。我來接這個案子。」

「你是律師?」

歐文點點頭。「不收你一分錢。」

歐文如此慷慨,海克倒覺得不好意思,只是緊握了一下歐文的手。

「好吧,我和愛米爾從這兒朝南邊走。他開的是一輛米色客貨兩用車,對吧?」

海克和愛米爾爬上那輛破舊的Chevy雪弗蘭車。海克發動汽車,冒著暴雨開上三一五號公路,腳踏油門,心裡想著那筆數目不大的獎金。

霓虹燈廣告在黑雲翻滾的夜空中緩緩旋轉。

望著西邊天空的閃電,迪克·科勒醫生產生了一個聯想,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閃電!瑪麗·雪萊筆下的博士不正是在這種情景下使他創造的怪物具有了生命嗎?

精神病醫生科勒清楚地記起第一次遇到那位病人的情景。如果科勒是弗蘭肯斯坦,那病人就要扮演弗蘭肯斯坦創造的怪物。四個月前,也就是在印第安捨身崖案件審訊完畢,邁克·胡魯貝克住進馬斯丹醫院後一個星期,科勒醫生出於一種古怪的、也是職業的好奇心,走進馬斯丹醫院裡陰森森的、戒備森嚴的E區病房,去看望那個身材高大、弓腰駝背的胡魯貝克。病人抬眼透過濃黑的眉毛瞪著醫生。

「邁克,你還好嗎?」科勒問道。

「他們在偷聽。有時候你心裡什麼都不要想,保持一片空白。你試過嗎?你知道那有多難?這是靜默修鍊的第一步。靜默修鍊又叫靜修。讓腦子成為一片空白。大夫,你試試看。」

「我做不到。」

「我要是拿那把椅子砸你,你的腦子就會成為一片完全的空白。不過這樣做的缺點是,你的小命也丟了。」

胡魯貝克說完就閉上嘴,以後好幾天再沒開過口。

像庫普斯頓醫院一樣,馬斯丹也是一所州立醫院,院里只有幾間死氣沉沉,毫無趣味的活動室。然而科勒卻用偷梁換柱的手段,為參加自己醫療項目的病員弄到一個大套房。套房並不豪華,外邊的風灌得進來,很冷,房間漆成了令人心緒不寧的奶綠色。然而,科勒醫生將這個大套房取名為「社交治療所」,他的目的是通過治療讓病人逐步返回正常社會。這是個特殊的所在,這裡的病人是與醫院裡病情較嚴重的其他病人分開的,光是這種特殊待遇就使能夠進入這個治療所的病員有一種自豪感。治療所還向他們提供開發智力的遊藝器具、書籍、藝術活動設施和材料,甚至包括被醫院明文禁止的危險品——鉛筆。醫生鼓勵病人表現自己的藝術天賦,治療所的牆壁上滿是病員們創作的圖畫、詩歌。

七月下旬,迪克·科勒醫生開始設法讓邁克·胡魯貝克進入社交治療所。科勒醫生選擇了這個年輕的病人,是因為他聰明,因為他有上進的願望,還因為他殺過人。能夠使邁克·胡魯貝克這樣的病人「再社會化」(科勒不用「治癒」這個字眼),將為科勒的妄想症醫療術的成功提供最有力的證明。然而,除了爭取得到寶貴的醫療撥款,除了獲得本行業的榮譽,科勒還有一個動機:他看到了一個可以拯救這個受盡苦難的病人的機會。許多患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對自己的處境麻木不仁,但邁克·胡魯貝克卻不同,他的境況最悲慘。他還沒有病到麻木的程度,所以他能想像正常人的生活應當怎樣。他十分渴望過一種生活,但他實際上過著另一種生活——兩者之間的差距每天都在折磨他。科勒醫生正希望醫治這種類型的病人。

邁克是妄想型病人,十分多疑。他不願沾「社交治療所」的邊。他坐在自己房間的角落,嘴裡自言自語,一邊滿腹狐疑地打量著醫生和別的病人。科勒卻毫不氣餒。他緊緊纏住這個年輕人不放。頭幾個月里他們天天見面,總是吵架。邁克又吼又嚷,他認為科勒也像其他人一樣,是個密探。醫生則不斷提出與邁克的幻想有關的問題,想用這個辦法軟化他。

最後,在科勒的持續進攻加上大劑量的鎮靜葯的作用下,邁克頂不住了。他勉強同意加入科勒的治療項目。科勒把他介紹給其他病人,先是一對一會面,後來又讓他與各組病人集體見面。為了誘導邁克講出他的過去和他的幻想,科勒就用歷史書來賄賂他。馬斯丹沒有什麼歷史書,科勒得去福拉明頓醫院圖書館把書偷出來。

「邁克,誰是夏娃?」

「哦,唔,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別做夢。」

「你說『我要跑到藍制服們前面』,那是什麼意思?」

「該睡覺了。熄燈。晚安,大夫。」

他們的對話總這樣進行著。

兩個月前的一天,又冷,又潮。邁克在馬斯丹醫院裡一個封閉的操場上散步。他從鐵柵欄望出去,看到醫院擁有的那座荒涼、泥濘的農場。像多數精神分裂病人一樣,邁克常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可那一天他忽然被那凄蒼的景象所觸動,竟哭泣起來。「我可憐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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