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死者的幽魂 第五章

歐文·艾奇森站在坡頂,望著下邊那輛舊式凱迪拉克車。車頂棚撞扁了,車窗也裂出蛛網紋。歐文抽出槍,推上子彈,朝汽車移動。坡很陡,他得用一隻手幫忙慢慢往下行進。

歐文緊握著槍,深吸一口氣,以最快速度朝目標奔跑,隨時準備在移動中射擊。他拚命克制自己才沒有發出當海軍陸戰隊員時野蠻的吼聲。

他彎腰前進,以行李箱為掩護,從車後窗朝里看。

沒人。

他吸了幾口氣,把槍換到左手,用右手猛地拉開車門。

車裡是空的。鑰匙插著。

行李箱!

歐文拉開箱蓋,向後一跳。

行李箱很寬敞,滿可以藏下像胡魯貝克那樣高大的人。但他不在裡面。

十分鐘後他尋到了胡魯貝克的足跡——通向了森林深處。他朝前走了約三十步時,忽聽到一個響聲,像是粗心的腳步聲。

他把槍瞄向那聲音。他舉槍弓腰往前走,腳踩在松針上。

那人坐在一段倒下的樹榦上,按摩著自己的一條腿,像是在周日下午遠足中小事休息的樣子。

「我們好像又讓他溜掉了,」那個瘦長個子說。他一點也沒有顯出驚奇的神色。「看來你也是為了那筆獎金來找他的。咱們得好好談一談。」

那女人三十六歲年紀,一直住在這棟整潔的平房裡。幾年前母親去世,房子里就剩了她一個人。她生得嬌弱,金髮碧眼,面孔並不漂亮,身材卻很苗條。她也曾交過幾個男友,多數是在教堂認識的,但她跟他們交往並沒得到多大樂趣,於是最近開始覺得,還是獨身過一輩子更省心。

今晚她剛準備好睡前的點心,就聽到院里的響動。她走到窗前,除了被風吹得飛舞的樹葉和淅瀝的夜雨,她什麼也沒看見。她又回到那張槭木桌邊,作了祈禱,一邊翻開《電視指南》,一邊舉起一勺「潔露牌」果凍往嘴裡送。

前門傳來的敲門聲好像要把房子震塌似的。勺子掉到桌上,半透明的果凍滑下她的膝頭,溜到地板上。她立即站起來大聲問道:「誰?」

「我受傷了。出了事故。幫幫忙吧。」

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她猶豫了一下,走到門前,又猶豫了一會,把門拉開一條縫,門上仍掛著保險鏈。外面的大個子男人彎著腰,捧著一隻胳膊。看樣子像個工人。

「你是誰?」

「我開車從這兒經過,我的車翻了。哎喲,我受傷了。讓我進去吧。」

那可不行。「你等著,我給你叫救護車。」

女人關門,落鎖,走到桌前拿起電話。她撥了好幾遍,電話里什麼聲音沒有。她驚嘆道:「糟了。」

這時她才意識到剛才從電話線引入處傳來的是什麼聲音。這想法只在腦子裡駐留了短暫的一瞬,因為邁克·胡魯貝克在外邊等得不耐煩,已經一腳踢開了門。這濕淋淋的巨人走進客廳,說:「你真行!不過電話打不出去了,我早該告訴你。」

在滂沱大雨中,他們躲在枝葉茂密的松樹下。歐文問川頓·海克是怎樣找到那輛凱迪拉克汽車的。

「我跟蹤他到了克勞夫頓,在那裡發現了你的腳印和車胎印。我看到你朝西走了。後來又看見停在那兒的越野汽車,猜想是你的車。我的狗在凱迪拉克車旁嗅到了胡魯貝克的蹤跡。」

「那個警探發現什麼新情況了嗎?」

「你說什麼?」

「我記不起他的名字了。」歐文拍了拍裝在兜里的名片。「克勞夫頓那個警探。在那幢宅士里,胡魯貝克殺了那個女人。」

「什麼?」海克驚異地問。

「你不知道?你沒進那棟房子嗎?」

「我根本沒看見什麼房子。看到你的車輪印之後我馬上就朝西邊追過來了。」

歐文向川頓·海克講述了發生在克勞夫頓的殘殺,又提到穀倉里收藏的骨董汽車。「我猜想他開著那輛摩托車朝南走了幾百碼,把摩托車扔進了泥潭裡,故意把我們引開。後來他換了那輛凱迪拉克開到這兒來了。那傢伙太鬼了。」

海克問:「你為什麼跑來追捕他呢?」

歐文彎腰系鞋帶,那雙鞋雖巳泥濘不堪,但海克一看就知道是十分昂貴的皮靴。高大的歐文站起來,說:「他在印第安捨身崖殺了我的朋友。我妻子親眼看見他殺的。」

海克點點頭,心想這樣一來,今晚這齣戲要唱出新花樣了。愛米爾蹲坐在地上,煩躁地晃著身子。見主人過來,愛米爾安靜下來。

歐文問:「純種狗?」

「純種。我管它叫愛米爾。假如它和一隻純種母狗交配,我就把表明它血統的全名寫到證書上。」

和海克一道走回林中空地時,歐文問:「如果他騎著自行車,怎麼追蹤他的氣味呢?」

「這對愛米爾並不是什麼難題。你認為胡魯貝克可能會去找你妻子嗎?」

「我也說不準。不過把這種事交給那幫無能的警察,我實在是不放心。」

這話海克聽得不順耳,便說:「負責追捕的可是州局警察。」

「他們已經犯了不少錯誤,」歐文瞥了一眼海克的手槍。「你剛才說到獎金的事,你是專門干追蹤這個行當的嗎?」

「我出租我的狗。」

「獎金是多少錢?」

海克漲紅了臉,眼望黝黑的森林說:「一萬塊。」他加重了語氣,好像要讓歐文明白,人家要出大價錢才雇得到他。

邁克仔細端詳著那女人。她老哭,哭得他心煩意亂。這個金髮女子一句話也沒說,鼻子、下巴、顴骨都哭紅了。邁克·胡魯貝克邊踱步邊說:「我不得不拔掉你的電話線。別哭了。他們一定在這條線路上裝了竊聽器。」

「你想把我怎麼樣?」她啜泣著說。

邁克的一雙泥腳踩在客廳的地板上。「這地方挺好。別哭了!怎麼來的?我問的是你這間房子。」

「我媽媽去世,房子就歸我了。我還有個妹妹,房子一半歸她。」

邁克把手舉到頭上戴的愛爾蘭呢帽旁朝她行了個禮,抬起帽子摸了摸禿頭。在明亮的燈光下藍墨水的痕迹依稀可見。他戴上帽子,發現她正望著它。邁克笑了:「挺時髦,對吧?」

「你說什麼?」

他皺起眉頭。「我的帽子,挺時髦,是吧?」

「哦,是,」她大聲說。「很時髦。時髦極了。」

「我的汽車一直往下滾呀滾呀滾。本來是輛好車。」他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著她。邁克感到奇怪,這是個女人,可自己並不害怕。也許因為她太嬌嫩。邁克一隻手就可以把她舉起來,輕輕一下就可以擰斷她的脖子,就像對付那頭野獾似的。這是什麼氣味?噢,是女人的氣味。這引起了他的一種模糊的、不愉快的記憶。他感到黑暗包圍著他,一陣被幽閉的恐懼襲來。他記起了岩石、洪水、壞人。是怎麼回事?焦慮感變得更強烈。他感到下邊忽地硬了起來。他趕忙坐下,怕她看見。

暴雨更猛烈地敲打著窗子。是槍彈聲,他想。槍彈射穿腦袋的聲音……邁克用手捂住了耳朵。過了一會,他發現她正盯著自己。

「有人追我,」他說。

「你是逃犯嗎?」她耳語著問。「是從哈穆林監獄逃出來的?」

「你真行。別想套我的話。你知道得太多。」

邁克彎腰撫摸她細軟的金髮,她渾身一顫。「挺好,」他說。「你沒戴那該死的帽子。好……好。」

「請你別傷害我。我給你錢。要什麼都行……」

「給我一個一分錢硬幣。」

「我有一點積蓄,大概有三千塊,可是存在銀行了。明天早上九點到銀行去,我一定——」

邁克吼道:「給我一個硬幣!」

她慌忙在錢包里搜尋。邁克伸出他巨大的手掌,她讓硬幣落在他手中。他握住硬幣,把手伸到她腦後,問道:「硬幣上哪個詞是由七個字母組成的?」

「我不知道。」

「猜,」他不耐煩地說。

她擰著自己的雙手。「我們信仰上帝。美利堅合眾國。不對。天,我想不起來!」

「就在由七個字母組成的『林肯』後邊,」邁克看也不看那錢幣,「那個字就在林肯背後,一共七個字母,像一把槍對著林肯的頭。」

他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頭。她閉上眼睛低聲說:「我不知道。」

邁克說:「自由(liberty)。」他把硬幣扔到了地上。「我餓了。有吃的嗎?」

她不哭了。「你餓了嗎?」她望著廚房。「我有烤牛肉、辣椒醬……請隨便吃。」

他走到桌旁,坐在椅上,輕輕展開一張紙餐巾。餐巾只蓋住他膝上很小一塊地方。

她問:「我可以站起來嗎?」

「你不站起來怎麼給我端飯呢?」

她跌跌撞撞走進廚房給他預備了一碟食物,邁克大聲唱著歌。她把一個食盤放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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