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死者的幽魂 第四章

歐文行駛在二三六號公路上。在離克勞夫頓還有七英里時,他看到一叢冬青樹旁停著一輛汽車。

嗬,這可惡的傢伙,真鬼!

他從那輛舊凱迪拉克旁邊開過,立即減速,把車開到路邊,停在一叢落葉松里。

他賭了一次,賭贏了。該交一回好運了,他想。

在克勞夫頓發生的那樁兇殺事件的現場,歐文注意到住宅附近的兩個小穀倉里存放著舊式骨董汽車,車外都罩著車套。只有一個車位空著,地上扔著空車套。歐文本覺得胡魯貝克不可能偷這樣一輛挺惹眼的骨董車當作逃跑工具,但想想他連自行車都用過,歐文就改變了想法。他在地上稍事搜尋,就發現一輛汽車留下的新印跡,從穀倉通向車道,又順著二三六號公路往西去了。他什麼也沒對克勞夫頓警察說就離開住宅上了車。他沒有去波里斯頓,而是循著那輛古董車的印跡追去。

歐文下了車,走到凱迪拉克車前。嘈雜的風雨聲掩蓋了他的腳步聲。他停下來,眯眼朝前望去。六、七十英尺遠處有個高大的人影,背對歐文,正朝一叢樹撒尿。那人抬頭望天時朝後仰著禿頭。他好像在輕聲哼唱著什麼。

歐文彎下腰,輕輕拔出手槍,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辦。胡魯貝克如果去嶺上鎮,歐文本可以跟在他後邊,然後搶先躲進住宅。瘋人如果闖進來,歐文就可以當場把他擊斃。也許最好是往他手裡塞一把刀或是鐵棍——在法庭上指控他時就更方便了。但現在胡魯貝克有一輛汽車,歐文猜想嶺上鎮也許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地。也許他打算向南拐,去波里斯頓。也許他會沿著二三六號公路一直把汽車開到紐約,或是再往西開。

再說,歐文追捕的獵物就在眼前,毫無戒備,身無旁人——不管胡魯貝克打算去哪兒,歐文再也碰不到這樣好的機會。

他下了決心:現在就動手。

可是,那輛凱迪拉克車怎麼辦?他可以把自己的越野車留在這裡,把屍體裝進那輛古董車的行李箱,開到嶺上鎮去。然後把屍體拖進住宅——

哦,不,當然不能這樣做。血怎麼辦?零點三五七子彈殺傷力很強。法院的人員可能會檢查凱迪拉克車的行李箱。

最好還是把古董車留下。胡魯貝克是瘋子,他開到一半路程時害怕了,就把車扔在了這兒,然後步行去嶺上鎮。他忽然想到不應該在這裡殺胡魯貝克,驗屍官也許會發現,胡魯貝剋死去的時間比歐文說的要早一個來小時。

他決定現在先把胡魯貝克打傷——射在他胳膊和腿上。把他拖進自己的切洛基車,開回嶺上鎮。

這樣,身軀龐大的瘋人就來到了艾奇森家的廚房。歐文喝令止步他不聽,便朝他連開兩槍,第三槍將他擊斃了。

切洛基車裡的血跡呢?這有點冒險。但他可以把車停在車庫後邊。他們不會看到那輛汽車,更沒理由派人去檢查。

歐文思前想後,覺得這計畫雖有風險,卻值得一試。

他扣上手槍的扳機,朝胡魯貝克高大的身影移動。胡魯貝克已經完事,正仰頭望天,聆聽著松樹梢上呼嘯的風聲,任憑雨落在臉上。

歐文朝他的獵物前進了五步,只聽見滑膛槍子彈上膛的砰砰兩響,一個警察把槍口對準了他。

「不許動!」年輕警察的聲音發顫。

「你想幹什麼?」歐文喊道。

「不許動!把槍扔到地下!扔!」

這時胡魯貝克跑起來,高大的黑影朝那輛覬迪拉克車跑去。

「我最後一次命令你!」警察的喊聲裡帶著驚懼。

「你這個蠢貨!」歐文怒吼道。他朝警察走過去。

警察把槍舉得更高。歐文站住,扔下了槍:「好了,好了。」

凱迪拉克車發動的聲音傳了過來。汽車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警察驚恐地扭頭一望,歐文趁勢把他的槍口撥到旁邊,揮起右拳打在警察臉上。年輕的警察咚地倒在地上,歐文立刻撲上去,懷著滿腔怒火狠揍他。歐文呼哧喘氣,逐漸冷靜下來,俯身查看警察滿是血污的臉——他已經昏死過去。

「操,」他恨恨地罵了一句。

他身後幾碼遠處傳來「啪」的一聲,像槍響。歐文蹲下身來,揀起手槍。除了風雨聲,他什麼都沒聽到。天邊划過幾道閃電。

他走回警察身邊,把他的雙手反銬在背後,又抽出警察的皮腰帶捆住了他的雙腳。他嫌惡地望著警察,尋思著他是否看清了自己。也許沒看清,他想。天太黑。他自己也一點沒看清警察的面孔。他也許會以為是胡魯貝克打了他。

歐文跑回他的卡車前。他閉上眼睛朝車頭上打了一拳。「完了!」他朝天喊道。

車子的左前輪癟了。

他彎下腰,發現輪胎被一顆中型口徑槍彈打穿。跑去取備用輪胎時,他想到在今晚的整個計畫中,他從沒考慮到胡魯貝克會設法保衛自己。

用一支槍。

凱迪拉克車賓士在柏油馬路上,邁克·胡魯貝克想著二十分鐘前與密探們相遇的情景,仍然心有餘悸。這些狗東西!他僥倖逃脫了,可手還在抖,心還在跳。他時常走神,想不起自己到了什麼地方,要幹什麼事情。他還能聽見那一聲槍響,還能感到槍在手裡的震動。

他高聲唱道:「凱迪拉克,暴君罪有應得……醫生安妮,幾時回到這裡?」

安妮·穆勒醫生死後,胡魯貝克就開始流浪,多半都在街上靠社會救濟工作者施捨食物,或是從餐館外的剩飯桶里揀吃的。

在東北部流浪幾個月後,胡魯貝克來到了首都華盛頓,打算為自己過去的罪行當面向安德魯·約翰遜或現任總統道歉。他來到白宮,敲警衛室的門。

「警衛先生,我必須跟你談談謀殺總統的事。很緊急!」

他被秘密警察抓起來,關進了監獄。

警察沒像胡魯貝克以為的那樣對他嚴刑逼供。他們只是問了他一些問題,兩個小時後就把他放了。他相信審問時警察一定往他身體里放進了無線電跟蹤器,所以他跳進華盛頓紀念碑前的水池裡,使跟蹤器的電池短路。

最後他在首都待膩了,又向北流浪,尋找他的父親。一個月後在費城邁克認為他找到了自己的家。他走進大門,看家裡有人沒有。有人,但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一個警探的太太。

他又被抓起來,關進了監獄。

後來他又到了普林斯頓、紐約、哈特福德……。

這一年的一月,在離嶺上鎮五十英里的一個富裕小鎮,他因為砸商店而被捕。他自稱名叫邁克·布思。法庭認定他患有嚴重的精神病,把他送進了庫普斯頓州立精神病院。

胡魯貝克未經住院醫生檢查就被關進「重病房」。他身穿緊身衣,在一間又冷又黑的屋子裡待了三個小時之後,進來了一個人。那人的個頭竟比邁克還高大。

「你是誰?」邁克問道。「你是護理員嗎?你是政府派來的嗎?我去過華盛頓,我們偉大祖國的首都。你他媽的是——」

「閉上你的臭嘴。」護理員先生一拳打得他貼到牆上,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不許叫,不許吵,不許頂嘴。閉上嘴,全身放鬆。」

邁克閉上了嘴,可他放鬆不了。庫普斯頓是個讓人緊張的地方。病人進來就別抱什麼指望,只能聽憑自己的病情往壞處發展。邁克多半時間是獨自坐著,眼望窗外,不停地抖動雙腿,反覆哼著同一支歌。只有夜間帶來安息的希望,在這所可怕的醫院,惟有睡眠的時間使他得到安寧。

在庫普斯頓,護士們把兩個女病人關在同一間病房,留下一個抹了油的可樂瓶,然後躲到門外去觀察。

在庫普斯頓,邁克·胡魯貝克的意識離現實更遠,更確信他生活在美國內戰時期。在重病室的一個月里,邁克只讀了一本書,是關於靈魂轉世的。他讀了十幾遍,終於明白自己就是謀刺林肯總統的約翰·布思。謀刺者的靈魂附在了他身上。約翰·布思是個三流演員,卻是個一流殺手。

那年三月,大個子護理員先生把邁克推進了蘇茜的病房,關上門,用攝像機從窗子里對準了室內。蘇茜二十四歲,臉盤很俊,只是在額頭正中有一道疤痕。她仔細打量邁克,看到他是個男人,便立刻撩起裙子,褪下短褲,趴跪在地上。

邁克知道護理員先生就在門外,還知道自己應當像蘇茜一樣褪下褲子趴在地上。他和她光著屁股等在那裡,一名醫生突然來了,護理員一溜煙逃走了。醫生朝房裡望了一眼,開門進去,問病人在幹什麼。

邁克·胡魯貝克回答:「等護理員來。我和她都準備好啦。護理員像所有的醫務人員一樣,長著一個大傢伙。」

「啊,我的上帝!」

調查的結果是,庫普斯頓醫院開除了五個護理員、兩個護士、兩個醫生。邁克立即被轉移到醫院的普通病區。關於邁克·胡魯貝克的報告上寫著:「由於病情已經穩定,預計會好轉。」其實胡魯貝克的病情比入院時更為嚴重,醫院當局這樣做是為了防範無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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