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印第安捨身崖 第九章

羅伯特·吉列斯皮躺在山澗里的地上。

「他像布娃娃似的扭曲著身子,頭上有個大窟窿。可他並沒死。」

她握住羅伯特的手,俯下身去,叫他努力呼吸。她要去叫人來幫忙,她說。但她聽到了腳步聲。胡魯貝克在十英尺以外盯著她。他嘲諷地微笑著,嘴裡在嘟嚷什麼。

「他在說話,」莉絲告訴科勒,「說的好像是什麼密探。」

莉絲後退一步,踩到自己的手提包上,感覺到裡面有一把刀。那是她為野餐準備的,她解釋說。那把刀用紙餐巾包著,放在提包里,怕傷著人。她掏出刀來,扯去紙巾,這是一把九英寸長的很鋒利的刀。她舉刀對著胡魯貝克,叫他不要過來。可他還是朝她走來,嘴裡說:「暴君罪有應得!」說了一遍又一遍。她堅持不住了,扔下刀就跑起來。

「他用的就是那把刀?」科勒問。「我記得報上說,受害者被打過,戳了幾刀,還被割了性器。」

停了一會,莉絲回答說:「羅伯特的傷很重,但他本可以活下來。審判時的證據表明,他是被刀戳死的。」過了一會她又說:「是的,胡魯貝克朝羅伯特的下腹部戳了好幾刀。」

莉絲在十五英尺以外找到出口,連滾帶爬地出了山洞。她癱軟在地上,大口喘氣。她走進峽谷,跑了十幾步,腰部痙攣起來,便站住了。胡魯貝克就在後邊二十多英尺處。他對她說:「來呀。你是個漂亮女人,可你頭上是什麼?我不喜歡你頭髮的樣式。你頭上那是什麼?」莉絲頭上沾了羅伯特的血。胡魯貝克看了不高興。他顯得很氣憤。她想,胡魯貝克一定擔心那會成為證據。「你怎麼回事?」他喊道。「那樣不時髦。你不應當那樣!」

他朝莉絲走來,莉絲跪坐下來,滾到一塊突出的岩石底下。那岩石離地只有一英尺半高,裡面有六英尺深。她縮在裡面,冷得發抖,感到被幽禁的恐懼。她朝小路望去,他的腳出現了。巨大的腳。他肚皮貼地趴下來。

「『幹得好,』他不斷地說。『過來呀。你是夏娃,對吧?漂亮的女人。應當把那綹頭髮剃掉。』」

她盡量往裡面縮,臉都貼到岩石上了。他伸手去扶她,她尖叫起來,那聲音把她自己的耳朵都震聾了。他也在尖叫,讓她別喊了。他又伸手來抓她,他的中指尖都觸到了她的大腿。莉絲感覺到他冰冷的皮膚從她的腿移向膝蓋。是一種被燒灼的感覺。直到胡魯貝克站起來,離開了,那感覺還沒有消失。

莉絲躺在那裡啜泣。她是在哪兒?能逃走嗎?她離開海灘已經半個小時了。她知道歐文還沒來,但波霞和朵蕾西可能在找她。凱麗爾可能就在附近。

她聽見外面雨點打在石路上的聲音。

「我開始往外爬。這時我聽到兩種聲音。一個是胡魯貝克的說話聲,他離我很近;另一個是雷聲。」

雷聲震動著大地。她擔心頭上的岩石會塌下來把她堵在裡邊,但很快又感覺到更大的恐怖——她可能被淹死。大股水流衝進岩縫,她躺的地方開始積水。

她努力朝開口處挪動。假若胡魯貝克伸手進來,已經很容易抓住她。她側著頭,因為裡面地方太窄。她咧著嘴吸氣。髒水已經涌到她臉上,淹到嘴邊。她嗆了水,拚命朝岩縫開口處挪,但爬不上去。她迎著水流,終於把手伸出去,盲目地抓住一塊岩石,往懷裡拉。

「那塊岩石移動了。不是岩石,是一隻鞋。我趕緊往後縮,但一隻巨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了出去。」莉絲的眼睛從科勒面前移開。「我的游冰衣掛在岩石角上,扯破了。」

她半裸著身子。但她沒辦法。岩縫裡再待不下去了。她記得當時真希望淹死,而不是被那瘋子強姦、殺死。被拖出岩縫時,她哭了。

這時一個男子的聲音說:「好了,太太。好了。剛才出了什麼事?」

她癱在了公園管理員的懷裡。

在傾盆大雨中,莉絲靠在岩石上向管理員講述羅伯特和胡魯貝克的情況。他問了一些問題,但莉絲無法集中思想來回答。她只聽到一個恐怖的哀號聲。像是從地底下傳來,在山岩間回蕩,聲音越來越弱,細如遊絲,卻纏綿不斷。

那聲音終於消失了,莉絲對科勒醫生說。

後來,莉絲從另一名管理員那裡得知,大雨中地下水泛濫,湧進莉絲髮現羅伯特屍體的那個山洞。凱麗爾也一直在同一個山洞裡。那哀號聲是姑娘在呼救。水越漲越高,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就淹死了。

歐文·艾奇森猛地停下車來,關了車燈,觀察這一段荒寂無人的公路。

他掏出手槍,下了車,用手電筒照著公路邊沿的土路肩。胡魯貝克的自行車曾倒在這裡,周圍有腳印。有幾個腳印他認得出是瘋子的,另外的腳印不熟悉。可以看出胡魯貝克在路肩坐過的痕迹。

他猜不出這裡出過什麼事。他注意到自行車輪胎印繼續沿二三六號公路西行,但他仍在仔細揣測胡魯貝克的心思。

歐文看到一條很長的輔助公路蜿蜒穿過樹林、草叢,消失在遠處陰沉沉的森林裡。那兒有輛汽車斜倒在灌木叢中。歐文用手電筒照過去,但距離太遠,照不到。隱隱約約看到那是一輛兩種顏色的車,底特律市早就不出產這種汽車了。他無心探究那輛被拋棄的舊車,又回到車裡,慢慢朝西搜尋著自行車的痕迹。

歐文在心裡思考著今晚最大的難題。

他面臨的不是道德上的困境。任何道德上的原因都不能阻止歐文·艾奇森走到胡魯貝克面前,朝他額頭上開槍。不,歐文考慮的是現實問題,正像在阿達拉的醫院裡海弗山警長提醒過他的那樣:如果歐文殺了邁克·胡魯貝克,他不僅不能再當律師,還得進監獄。

如果胡魯貝克是一個在逃犯,歐文的任務就會簡單得多。從法律上說,追捕者可以從背後朝他開槍。他能清楚地背誦本州刑法的條文。但胡魯貝克不是罪犯。儘管陪審團認為胡魯貝克殺害了羅伯特·吉列斯皮,但他們卻因為胡魯貝克精神錯亂而判定他無罪。

這就意味著,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可以合法地殺死胡魯貝克。第一,歐文受到胡魯貝克攻擊而無法逃避:同在一間關上門的房間里;同被堵在地下通道里;同在一座橋上。第二,在艾奇森的住宅里抓到胡魯貝克,歐文可以合法地開槍打死他,事後只須去警察局說明一下情況。也許連警察局都不用去。

歐文必須採用上述方法中的一種,但他的獵物離得太遠,他還不知道怎麼去實行自己的計畫。不,現在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在這蒼茫夜色中慢慢搜尋。他讓自己只去思索那戰鬥的細節:射在什麼部位最有效?應當用哪支槍?胡魯貝克這樣的大個子帶著致命槍傷還能跑多遠?胡魯貝克是否會伏擊追捕他的人?他現在是否正在放置另一具張著鋼鉗的獸夾?也許布下了更可怕的陷阱?歐文從當兵的經歷中懂得用汽油、茶、肥料、鐵釘、鋼絲等,可以設置各種各樣的陷阱。

歐文想著這些事情時,車子開過一家路邊加油站,已經關了門,黑著燈。從自行車胎印跡判斷,胡魯貝克來過這裡。歐文把車慢慢停在停車場,盡量不讓潮濕的車閘發出響聲。他從衣袋裡掏出手槍,又核查一遍步槍的槍栓確實還在衣袋裡,這才下了車。

歐文注意到加油站正門前的地上扔著一盒甜甜圈,已經吃掉了一半。這線索似乎太明顯了,像是在故意誘人上釣。他走到後門。是的,窗子破了,門鎖開了。他猛地打開門,跨進門去,閃到一邊。

他大張著嘴——這是戰場上學會的技巧,免得受到驚嚇時發出太大響聲。沒有發現胡魯貝克的蹤跡。他從一條狹窄的過道朝前屋走去,從過道可以望到窗外的公路。一輛汽車駛過,燈光射進來,在他周圍投下許多活動的陰影。他半閉上眼睛,以免被車燈晃花了眼。

就在這時,他看見,或者不如說是感覺到了什麼動靜。他慌忙睜開眼,直楞楞地看著那個陰影朝過道撲來。他往後一閃,不期然撞在一張桌子上,朝後翻倒,手槍甩了出去。他的頭在桌子邊撞了一下,人倒在水泥地上,驚呆了。伏擊者的陰影遮住了過道,離歐文只有三步之遙。

胡魯貝克從那箇舊加油站騎車到長長的汽車路前,漂亮女人和她女兒乘坐的那輛藍車就消失了。從那條路望過去,看不到任何燈光,他猜想她們的住處至少在公路以外半英里。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在車道旁的野地里走,把最後一個獸夾掏出來擺在一簇很高的草叢下。

胡魯貝克停下來,兩手握住自行車後輪,像擲鐵餅那樣旋轉兩圈將自行車甩出三十英尺以外。他順著車道往前走,心裡惦記著那個女人,尤其惦記她漂亮的頭髮。他想起自己的頭髮剃掉了。什麼時候剃的?今晚上?不,去年。為什麼剃?記不得了。也許是怕人藏進去竊聽器。

胡魯貝克走了半英里路,來到那棟房屋的車道前。「小心點,」他提醒自己。意思是,她有丈夫。頭髮這麼柔軟,臉這麼漂亮的女人不會一人獨居。他彎腰前進,藏在一棵落葉松下,露水打濕了他的工作服。他望著那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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