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印第安捨身崖 第八章

「他們還沒抓到他?」

莉絲朝後門一指,迪克·科勒在她前邊,兩人一道向廚房走去。

「恐怕還沒有。」他走到長台桌前,把一個小背包放到大木案上。他好像把那個背包看得挺珍貴。他的臉色白得嚇人。

「莉絲,我看見一輛汽車——」

波霞走進門來,停下腳步,打量著科勒。

莉絲作了介紹。

「我去給西面的窗子貼上膠帶,在客廳里。風暴一來那邊最容易出事。」

「對。剛才忘記了。謝謝。」

她走後莉絲轉向醫生說:「我時間很緊。家裡的事情一做完,我們就要去旅館過夜。」她又補充說:「因為胡魯貝克的緣故。」

他本該告訴她不要擔心,本該笑一笑,說他的病人老實得像一條小狗,不會傷人的。但這些話他都沒說。

他說的是:「這主意也許不錯。」

但另一方面他也並沒有露出緊張的神情,或是讓她們馬上撤離住宅,躲到外邊去。

「他們找到他了嗎?」

「還沒有。」

「不過,他確實是越走越遠,朝東去了嗎?」

「不久前我見到一個追蹤他的人。他還在醫院的東邊,可看起來他也許是先朝東走,然後又改變了方向。」

「他朝西邊來了?」

「我看,他更可能是在兜圈子。他並不像某些人說的那樣迷糊,不過我覺得他也不可能跑那麼遠的路,上這兒來。」

「我能幫你什麼忙呢,大夫?再待二十分鐘我就該走了。」

「我很為邁克·胡魯貝克擔心。我想搶在警察之前找到他。很少有人懂得怎樣跟他那樣的病人打交道。假如他們像抓犯人似的逮捕胡魯貝克,他就可能會傷害自己或是傷害別人。」

「那我能做什麼呢?」

「我聽說他不久前寄給你一封信。」

「在九月間。」

「跟夏天的那個……案件有關係嗎?」

「跟什麼都沒關係。全是胡言亂語。」

科勒沒有抬頭,卻抬起眼來,直視著她:「艾奇森太太,我需要了解印第安捨身崖的情況。你能幫助我嗎?」

洗碗池旁的長台桌上有六滴水跡,莉絲拿起海綿巾將它們擦凈。

「我是邁克·胡魯貝克的心理醫生,可是說實話,我不知道他今晚心裡想的是什麼。夏天發生的那件事對他有很大的……影響。」

「影響?」她重複著這個詞,很有些震驚。

「我並不是有意低估那個悲慘的事件。」

「那你究竟想從我這兒了解什麼呢?」

「我讀過報紙上關於那個案件的報導,積累了一點材料。但是馬斯丹醫院窮極了,這方面的資料極少。我連審判記錄的附本都沒有。」

「我沒時間了。」她朝外邊點點頭。「我妹妹和我已經定了旅館房間。風暴就要……」

「不會佔你大多時間。」莉絲似乎看到年輕時的迪克·科勒在邀請一個漂亮姑娘去跳舞。

「說真的,我不願意談那件事。」

「那當然……」科勒猶豫了一會,好像在觀察她。「不過,請你理解我的意思。我必須馬上找到他。如果他跑到誰家裡去……如果他受到驚嚇,人們會受到無謂的傷害。」

莉絲默默地站著,眼望著紅色的地板磚。

「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想在出……事情之前把他找回來。而且,我得告訴你,他的確有可能會朝你們家這個方向跑來。可能性很小,但還是有這種可能性。你要是能幫我的忙,也許我能阻止他上這兒來。」

等了好久,莉絲說:「加牛奶和糖嗎?」

科勒眨了眨眼。

「你朝咖啡壺望過三次了。」

他笑了。「我在跟瞌睡蟲奮鬥呢。」

「我給你二十分鐘,大夫。就二十分鐘。」

「謝謝,」他誠懇地說。

她走到碗櫥前。

「真麻煩你了。」他的眼睛貪婪地盯著咖啡罐。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請講。」

「你現在就能睡著嗎?」莉絲問。

「你說什麼?」

「如果現在在家裡,你能馬上睡著嗎?」

「在家裡?當然。在車裡,在你家草坪上,在你們廚房的地板上,任何地方,任何時候,我都能睡著。」

「不管今晚出什麼事,到明天晚上十一點以前我都不可能入睡。」

「你失眠?」

她是這方面的專家,她解釋說。熱牛奶、冷水浴、催眠術、機能反饋療法……「隨便你說什麼方法,我都試過。」

「我熟悉病人的夢境。從沒醫治過睡眠失調。」

她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牛奶。科勒什麼也不加。「咱們上那邊去談,」她說。

他們端著冒熱氣的咖啡杯走進暖房盡頭的一間休息室。科勒喝咖啡時發出很大響聲。她知道他一定習慣於獨自進餐,而且吃得很快。他放下杯子,從茄克兜里取出一個小本,一支金筆。

莉絲問:「這麼說,你不知道他今晚要去哪兒?」

「不知道。他也許哪兒也不去,沒有固定目標。邁克就是這樣的——你不能只聽他說什麼。一定要分析他話里的話,才可能了解他。比如他給你的那封信,有些字母是不是用的大寫?」

「是的。真是古怪得很。」

「這是邁克習慣。他總把某些事情聯繫起來,而我們則認為這種聯繫並不存在。我能看看信嗎?」

她從廚房找來信,回到暖房。

「你是個教授嗎?」科勒問。

「我在中學教英語。你呢?」她問。「我聽說醫學常是家傳的。」

「哦,是的。我父親是個醫生。」科勒笑了。「他要我學習藝術史,那是他的夢想。後來他勉強同意我學醫,但只讓我學外科。」

「可你不願意?」

「我想當精神病醫生。」

「為什麼要選精神病呢?」

「我願意醫治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想,給富人治病可以賺更多錢。你為什麼偏要當精神病醫生呢?」

他又笑了。「其實是因為我母親的病。哎,那就是他給你的信嗎?」

他用女人似的細手指取過信,迅速地讀著。她看不出他的任何反應。「邁克的世界裡有多層含義。信里的『復仇』、『夏娃』這個名字。」他仔細查看那封信,「瞧,『復仇』、『夏娃』、『背叛』。」

信中解讀出來的信息使她渾身一陣冷顫。

科勒搖搖頭,把信放到一邊,轉過臉來,冷冷地盯著她。莉絲忽然覺得不自在起來。當他提出「請談談印第安捨身崖」的要求時,她足有一分鐘沒講話。

「印第安捨身崖」國家公園被一道「S」形的峽谷切割成兩半。這峽谷從一一六號公路旁的停車場延伸到半英里外的「石岬海灘」——這名字聽來堂而皇之,其實只不過是一英里寬兩英里長的一座陰沉沉的人工湖邊上的一道荒涼石頭護牆。海灘附近的樹林邊上,有一座「山峰」——也是誇大其詞,因為那只是六百英尺高的一座平頂山的。國家公園管理處就設在那裡。

這一帶山岩中有幽魂遊盪。一七八五年,一小群莫希幹人被皮柯特入圍困在山上,他們不願做俘虜,全部跳崖自盡。婦女們先扔下哭喊著的小孩,然後和男人們一道縱下懸崖。莉絲還記得小學五年級課本上那幅俗氣而逼真的插圖:莫希干聯盟的一個公主把手伸向落下懸崖的孩子。十一歲時莉絲第一次到印第安捨身崖時,還是個蒼白瘦削的小姑娘。她走在山路上,想到全家人跳下懸崖的情景,傷心得要哭出來。即便在三十年後的今夜,坐在科勒醫生對面,她仍能感覺到那悲慘故事在她孩童時的心靈中引起的震撼。

六個月前,在五月一日,艾奇森夫婦和吉列斯皮夫婦計畫去印第安捨身崖郊遊——吉列斯皮夫婦是他們在城郊俱樂部里認識的。同去的還有波霞和莉絲先前的一個學生凱麗爾·蘇瑟蘭。

郊遊那天是個星期天,一早事情就不大順利。莉絲和歐文正要出門,歐文的事務所打來一個電話,他必須去處理一件事,得花幾個小時。莉絲對丈夫的忙碌已經習以為常,但他今天也答應同事去上班,這使她很不高興。早春以來,他差不多每個星期天都要工作。夫婦倆爭執起來,越吵越生氣。最後還是歐文得勝,不過他保證在一點半或兩點鐘前趕到公園來。

「後來我才意識到,幸虧他爭贏了,」她告訴科勒。「假若他沒去事務所……命運真是奇怪。」

莉絲繼續講述那天的經歷。波霞、凱麗爾和莉絲上了朵蕾西和羅伯特·吉列斯皮的越野車,路上開了兩個小時,一切順利。可一到公園,莉絲就覺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人在監視他們。她到一家旅館打電話,發現有人在遠處的樹叢後邊望著她。她覺得那人面熟,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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