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印第安捨身崖 第七章

迪克·科勒醫生從他的BMW汽車裡爬出來,走到那棟小屋前,在紗門上敲了幾下。沒有回答,但隱約聽得見屋裡電視機的響聲。他敲得更重了一點。

門開了。他先聞到酒味,繼而是柴煙味,很濃的柴煙味。

「你好,斯圖。」

停了好半天,那人才說:「是你呀。想著你可能會來。下雨了嗎?聽說要來一場他媽的大風暴。」

「我進去坐幾分鐘行嗎?」

「我女朋友,今晚上來了。」斯圖·洛爾站在門口沒動。

「我只待一會。」

「好吧。」

科勒醫生擦過護理員身邊走進一個小客廳。一張長沙發上鋪著兩條毯子,看起來像病床似的。這是一件很古怪的傢具——竹子床架,床墊上印著橘黃、棕色、黃色圓斑。這使科勒想起南太平洋的塔希堤島,他曾在那裡度蜜月。離婚之後他又去了塔希堤島上,前後相差三十三個月。在塔希堤的兩周是他在過去七年里唯一的假期。

科勒醫生選了一張高背椅坐下。護理員斯圖·洛爾穿的不再是那身藍色工裝,而是牛仔褲、T恤衫和一雙白襪子。沒穿鞋。他的胳膊上纏著繃帶,左眼發青,額頭和面頰的多處小擦傷塗著棕黃色碘酒。他坐在長沙發上,兩眼盯著沙發上的毛毯,似乎在納悶卧具怎麼跑到客廳來了。

洛爾關上電視的音響開關。「他們抓到他了嗎?」洛爾問,眼睛望著電話。其實要是抓到了人他早該從電話里知道了。

科勒說沒有。「我想問你幾個問題,」科勒說。

「我沒什麼可說的。」

「我還是得問。」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阿達拉醫生要求保密。」

「有人給我通情報,」科勒說,臉上並沒有笑容。「給我說說當時的情形。」

「好吧。我們看見他了,就跟在後邊追。可天往裡黑。太他媽的黑了。他對那一帶一定很熟悉,所以他跳過那道山溝,我們卻掉進去了。」

洛爾閉上嘴,眼睛盯著電視。

「你感覺怎麼樣?」

「沒傷著骨頭。不像弗蘭克,他可倒了大楣。」

「阿達拉醫生跟你說什麼了?」

洛爾轉述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他問我感覺怎麼樣;胡魯貝克朝哪個方向跑了。「說真的,他不大高興。是我們最初出了岔子,那傢伙才會溜走。」

電視熒幕下方顯示出一長條文字新聞,說龍捲風到達莫里斯頓城,已有兩人死亡。

「你今晚看到胡魯貝克的時候,他說了些什麼?」

「記不起來了。好像說過我們穿著衣服他沒有穿之類,也許還說了別的什麼。我記不住了。我都嚇傻了。」

科勒說:「弗蘭克·傑蘇普跟我說過胡魯貝克吃藥的事。」

「弗蘭克知道這件事?我還以為他不知道吶。噢,也許我跟他提過。」

「弗蘭克不清楚邁克·胡魯貝克耍花招不吃藥有多久。他說胡魯貝克有兩天沒吃藥。」

「兩天?」洛爾搖搖頭。「他從哪兒聽說的?總有五天。」

「他們不想把這件事傳出去。」

「阿達拉醫生就是這麼對我說的。這不關我的事,我是說……」洛爾顯得緊張起來,科勒注意到他的手揪著毛毯的緞子滾邊。「我剛才又說漏了嘴,是吧?真該死。」

「我必須知道這件事,斯圖。我是他的醫生。了解這件事是我的職責。」

「說漏嘴我就得丟掉飯碗。操!你幹嘛跟我過不去呢?」

科勒並不在意洛爾是否會丟掉飯碗。當他聽到自己的猜想被證實後,震驚得毛骨悚然。昨天,在邁克·胡魯貝克逃出前科勒曾去診視。邁克望著科勒的眼睛撒謊說他服用了氯普馬嗪。他說他把葯全吃下去了,劑量合適,效果很好。三千毫克!病人已經有五天故意不吃藥,還撒謊說吃過了。跟精神變態病人不同的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很少能用這樣精明的方式騙人。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斯圖。胡魯貝克是一顆定時炸彈。我看阿達拉並不了解這一點。也許他知道卻不當一回事。」科勒改用和緩的語氣說:「你比馬斯丹醫院的許多大夫都更了解邁克。你得幫我的忙。」

「我得保住自己的飯碗,這是最要緊的,我一年掙兩萬一,花兩萬一。我剛才對你說的話要叫阿達拉知道了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阿達拉又不是上帝。」

「我再也不能說什麼了。」

「那好,斯圖。要麼你幫我一回忙;要麼我給他們打幾個電話?」

「媽的!」他把一個啤酒罐扔到牆上,又跑去往壁爐里添了三根木柴。洛爾回到沙發上,咔地關了電視——科勒相信這是讓步的信號。

「他把氯普馬嗪藥片藏起來了,還是扔到馬桶里衝掉了?」

「藏起來了。被我們發現了。」

「有多少?」

洛爾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五天的藥片。每天三千二百毫克。今天應該是第六天。」

「今晚你們見到他時,他都說了些什麼?我要知道他的原話。」

「弗蘭克不是都告訴你了嗎?你不是已經找過他了嗎?」

科勒醫生只好說實話:「弗蘭克做完手術正在恢複。他要到明天才能醒過來。」

「我的天。」

「邁克到底說了些什麼?告訴我吧,斯圖。」

「他說到死呀什麼的,說是要去執行什麼死亡使命。我不懂。也許他說的是葬禮,或者是墳地。我當時嚇壞了。」

「告訴我,阿達拉究竟跟你說了什麼?」

洛爾深吸了一口氣,說:「要我別說吃藥的事。對誰都不許說。他想知道胡魯貝克有沒有提起嶺上鎮那個女人。好像是胡魯貝克給她寫過一封信。」

「什麼女人?」

「審判他時在場的一個女人。我清楚。阿達拉問胡魯貝克有沒有提起她。」

「提起了嗎?」

「沒有。」

「那封信呢?」

「我不知道。阿達拉也不讓我們說信的事。」

「他什麼時候給她寄的信?」

「我怎麼會知道?」

「那女人叫什麼名字?」

「你非得毀了我不可。我沒找回來你的病人,你就跟我過不去,是吧?」

「她叫什麼名字,斯圖?」

「好像是莉絲什麼。等一等。莉絲·艾奇森,我想。」

「還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嗎?」

「沒了。」洛爾答得太快,科勒便用冷靜的、毫不讓步的目光來填補這一段沉默,護理員終於泄氣地說:「還有絆索的事。」

「絆索?」

「我對阿達拉和格里姆說了這件事,他們要我發誓對誰都不說。哦,耶穌……我怎麼這麼倒楣吶!」

科勒一動不動地用發紅的眼睛盯著洛爾。

洛爾壓低了嗓門,好像阿達拉也在場似的:「我們不是摔倒的。」

「說呀,斯圖,說。」

「我們本來輕輕一跳就可以跳過那道山溝。可是胡魯貝克預先拉了一根絆索。他知道我們會跟上來,就拉了根魚線或者是拉鍾繩,把我們絆倒了。」

科勒呆住了。「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洛爾氣呼呼地說。「你沒聽見嗎?我說,你的病人也許沒吃藥,也許得了精神病,可是他機靈極了,居然讓我們中了埋伏。他差點把我們倆摔死。」護理員又打開電視,靠到沙發上,再也不說話了。

愛米爾在二三六號公路上嗅到胡魯貝克的氣味,大致沿著自行車走過的路線朝前小跑。海克不再縮短愛米爾的牽索,因為胡魯貝克不會在一覽無遺的公路上設置獸夾。確定那瘋人真是沿著公路西行之後,海克把愛米爾叫回了卡車。胡魯貝克騎著車每小時可以前進十五至二十英里,海克常停下車來讓愛米爾確認他們沒有離開胡魯貝克逃跑的路線。愛米爾這樣優秀的追蹤犬可以嗅到騎自行車的人留下的氣味——尤其在今夜這樣潮濕的空氣中。

川頓·海克一邊留意著公路前方有沒有自行車的後反光燈或是胡魯貝克的背影,一邊回想著他與迪克·科勒醫生相遇的情景。他想起當自己拒絕醫生給他那一筆錢的提議時,醫生顯出不高興的樣子。這更使海克覺得自己可能作出了錯誤的選擇。他常犯這種錯誤,不懂得選擇人人都看好的東西。假若他選了那樣東西,前妻姬艾和她父親就都會誇獎說:「做得真對,小夥子。」

與拒絕科勒的提議這件事相比,使海克感到更不安的是另外的原因。如果他的真正目的是在胡魯貝克可能傷害任何人之前先抓到他,那他為什麼不直接給道恩·海弗山警長掛個電話,告訴他胡魯貝克已經改變逃跑的方向?海克現在到了甘德森,再過十分鐘就能到達克勞夫頓。這兩座城鎮里都有警察局,再怎麼樣也能派出幾名警察到公路上攔截。給海弗山打電話是最穩妥的做法,最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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