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印第安捨身崖 第一章

莉絲·艾奇森放下收拾好的提箱,穿過潮濕芳香的暖房,走出板條遮陽棚,來到石板平台,觀望著湖面。

黑色的湖水不停地拍打著湖岸。

她不安地發現在過去二十分鐘里湖水又上漲了好幾英寸。她朝左面望去,車庫後邊是一片低地,歐文在那裡摞上了一摞沙袋。一條小河從那裡流入湖裡,河岸是草叢和沼澤。她不知堤岸是否能擋得住洪水,但她不願走過那條又窄又滑的小道去那邊察看。歐文做事很認真,她猜想堤岸該是摞得很結實的。湖水升到她與歐文作愛後打過盹的那排沙袋的高度,離最高一排沙袋只有十八英寸。

莉絲穿過花園中的棚格拱道往住宅走去,聽到廚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我準備好了,」波霞喊道。「你收拾好箱子了嗎?」

莉絲走到屋前,望著泛黃光的窗子說:「喂,我得跟你說一聲——我改變主意了。」

「你怎麼了?」

莉絲把箱子放到廚房門內。「我要把沙袋摞完。把暖房裡的窗子用膠帶貼好。大概還得花一個鐘頭。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幫我。不過你要走也沒關係,我可以給你叫輛車。」

愛米爾嗅到烤漢堡包和洋蔥的誘人香味,但它懂得自己的職責,穩穩地坐在地上沒動。

川頓·海克朝貨車站的餐廳望了一眼,但現在他最關心的是那筆獎金,所以他也沒去理會乳酪漢堡包的香氣。他繼續和公路巡邏警談話。

「他真像是要去波士頓的樣子嗎?」海克問。

「司機是這麼說的。那傢伙老說什麼波士頓是我國的首都之類。」

費納走過來,說:「他學的是歷史專業。」

海克驚訝地抬起頭來。

「是的。他們告訴我的。」

「他上過大學?」只在預科念完十一個學分的川頓·海克覺得挺不舒服。

「只讀了一年就犯病了。不過他得了好幾個A。」

海克丟開個人的悔恨,詢問巡邏警察,可不可以請那個司機出來談談。

「唔,他已經走了。」

「他走啦?你沒叫他等著嗎?」

巡邏警聳聳肩,平靜地望著這位非警方人員的眼睛。「這是尋人,不是追捕。我記下司機的姓名、住址,覺得不必叫他留下來作證。」

海克對費納嘀咕說:「地址可以是假的。咱們怎麼辦?給他寄張明信片?」

巡邏警說,「我問了他幾個問題。」

海克從愛米爾身上解下項圈。巡邏警比「小孩」的樣子更年輕,所以在這群人中顯得最沒有權威。公路巡邏警察大隊從另外的預算開工資,他們那裡不裁員。海克當初本可以當一名公路巡警,但他的志向是當真正的刑事警察。

「他穿什麼衣服?」

「工裝褲,皮靴,工作衫,呢帽。」

「沒穿外套?」

「好像沒有。」

「他喝酒了嗎?」

「嗯,司機沒說。他也沒問。沒想到有這個必要。」

海克又問:「他手裡拿著東西嗎?袋子?武器?拐杖?」

巡警不安地看著他的筆記,又看了看費納。費納點頭示意他回答問題。「我不清楚。」

「他的樣子凶嗎?」

「不凶。司機說,他有些傻呵呵的。」

海克不滿地嘀咕了一聲,又問:「還有一個問題。他的個子究竟有多大?」

「司機說,他身高大概有六英尺五六的樣子,體重三百五十磅。腿粗得像半扇牛排骨。」

「半扇牛排骨。」海克凝望著黑沉沉的東方。他重新給愛米爾套上項圈,拿出胡魯貝克的短褲讓狗嗅一嗅。「去,找!」

愛米爾順著公路邊跑去,海克放出牽索,直到摸著二十英尺長處的索節,然後也跟著往前走。費納和獵犬們都跟了上去。走了不到五十英尺,愛米爾轉身慢慢朝一間坍塌的破屋走去。屋裡沒點燈,院子里雜草叢生。窗子里的一塊牌子上寫著:「獵具。製作鹿標本。經營皮毛。」

「他會在裡面嗎?」「小孩」緊張地望著黑洞洞的窗子。

「難說。有時候連愛米爾都會被這些動物製品搞糊塗。」

海克和費納把狗栓在籬笆樁子上,掏出槍來,幾乎同時推上子彈,打開保險。海克心想,我可不能再受傷了,這回沒買健康保險。其實他最擔心的不是醫療費,而是那灼熱的槍彈會射進自己的肉體。

「川頓,你不必跟我們一道冒這個險。」

「從那人介紹的情況看,咱們全都得上。」

費納點點頭,示意小孩去後門,他和海克悄悄走到門廊下。海克望著費納,費納聳聳肩,舉手敲門。沒有回答。海克傾身從一肩昏暗的窗子往裡看。他嗖地朝後一蹦,尖聲叫道:「哎呀,天啊!」

費納舉著槍湊到窗前一看,隨即笑了起來。離那骯髒的窗子幾英寸處有一隻用後腿直立的黑熊標本,正瞪眼惡狠狠地望著窗外。

「狗娘養的,」海克說。「嚇得我差點尿褲子。」

隨後他們發現了胡魯貝克闖入的那扇門。他們小心地進入屋內,互相掩護著。他們發現了那瘋人在店裡折騰的蹤跡,但他顯然已經離去。他們收起手槍。費納讓小孩向海弗山報告他們現在的方位,並告訴他,胡魯貝克確實是朝波士頓方向去了。

正待上路,小孩忽然喊道:「等一等,查理。這裡有樣東西。」

海克和費納命令狗們蹲下他們走到屋後那年輕人持槍站立的地方。「瞧。」他指著一間工棚。門口有血跡。

費納的手電筒照到一具野獾的屍體。

「是他乾的嗎?為什麼?」

「媽的,」海克驚愕地嘀咕了一聲。他沒有看野獾的屍體,卻望著天花板下一根細橫樑上吊著的捕獸夾——是大號鋼夾,可以輕易地鉗斷狐狸或野獾的脖子。

也可以鉗斷狗的腿。

海克感到驚愕的不是這些捕獸夾,而是橫樑上的三個空著的小木樁。顯然那裡原來曾掛著三副鋼夾,最近才被取走。三個小木樁的正下方有幾個帶血的巨大靴印。

他們走回公路,按照海克的建議縮短了狗的牽索。他把他那輛小貨車交給另一個警察,那人留在貨車站,以防胡魯貝克又轉悠回來。小孩開著警車配合海克和費納搜索,警車關了前燈,只開著琥珀色信號燈。眾犬嗅過胡魯貝克的短褲,又上路了。

「走在他媽的馬路當中,」費納乾笑了一聲。「這傢伙絕對是瘋子。」

海克沒有答話。最初的那陣興奮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夜晚變得越來越嚴峻。他們的搜索對象不再是一個大個子傻瓜。川頓·海克又像四年前那樣感到一種寒冷徹骨似的恐懼。那次他站在亮著霓虹燈的一家飲食店外面,只見眼前一閃,他以為是風吹樹枝的晃動,哪知是槍彈的閃光。他只覺腿上猛地震了一下,柏油路面就朝自己的額頭撲過來。

「他會下鋼夾來對付狗嗎?」費納問。「誰也不會那樣對付狗的。誰也不會那樣傷天害理。」

海克彎腰扶起愛米爾的右耳,上面有一個圓洞,大小正同等於一枚零點三直徑的槍彈。費納憎惡地打了聲惚哨,川頓·海克吆喝道:「愛米爾,找!」

莉絲在暖房裡往玻璃上貼膠帶,貼成很粗的×形。她還記得二十五年前往暖房安裝這些玻璃的情景,她母親站在工地,手臂交叉在胸前,眼睛嚴厲地盯著做活的工人。母親常常皺起眉頭,因為她相信,你越露出警惕的模樣,別人就越不敢欺騙你。

莉絲邊貼膠條,邊在暖房裡緩緩移動。她聽到背後有響動,回身一看是波霞在地上的一個紙箱里搜尋東西。她終於脫去了紐約大都會的時髦服裝,聽從莉絲的建議,換上了牛仔褲和運動衣。莉絲不由得又向她道謝,感謝她留下來。可波霞只是抓起幾卷膠帶便匆匆離去,嘴裡念叨著:「這房子的窗戶真他媽的多。」

隨即傳來她上樓的腳步聲,像一個小姑娘蹦跳著去接電話似的。

莉絲忽然意識到暖房裡的頂棚燈還亮著,是歐文找麻袋時打開的。她關上燈。莉絲很尊重植物日常的生態循環——只要做得到,她自己從不願讓鬧鐘吵醒。她認為身體的節奏是與靈魂的節奏相協調的。植物也和人一樣。她裝了一排五百毫微米人造太陽燈,在陰天時補充光照;又裝了一組藍、綠色低瓦燈,供夜間照明。這組柔和的小燈既能為暖房照明,又不打擾她的花木睡覺——她相信花木們也需要睡眠。

這是一種園藝家所說的暖花房。母親在暖房裡到處裝著舊式的暖氣,可這種暖氣老出故障。那女人似乎生來就對科技不感興趣,情願聽憑自然和命運的安排,讓她的玫瑰花自生自滅。莉絲可不滿足於這種狀況。畢竟已經到了電腦時代,於是她在暖房裡裝設了微電腦調溫系統,即便在最寒冷的夜間暖房裡也要保持在華氏62度以上。房頂上還裝上自動換風扇,南面玻璃牆上裝著滾軸式百葉窗。

暖房長35英尺,寬20英尺,一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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