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第十四章

在加州調查局大廳,喬納森·博林朝丹斯走過去,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她遞給他一張臨時通行證。

「謝謝你過來。」

「我開始想念這個地方了。我還以為我被解僱了呢。」

她笑了笑。在她打來電話時,他正在聖克魯茲給一門暑期學校課程的論文評分(她當時想他會不會是在準備約會,恰好讓她逮個正著)。博林很樂意放下手頭的工作開車來蒙特雷。

在她的辦公室里,她遞給他一個東西,是他最後一項任務:格雷格·謝弗的筆記本電腦。「我非得找到特拉維斯不可,找到屍體也行。請你查查它,看看有沒有任何關於本地的地址、駕車指南、地圖……類似的任何東西。」

「可以,」他指了指這台東芝筆記本電腦,「加密碼沒有?」

「這次沒有。」

「那就好。」

他打開電腦,「只要有前兩個星期的文件登錄或生成日期的東西我都會搜個遍。這樣可以嗎?」

「行。」

丹斯盡量剋制住不再笑起來,看見他熱情地把身子伏向前去。他的手指敲打著鍵盤,像一位舉辦音樂會的鋼琴演奏家。幾分鐘後他向後靠坐過來,「可惜,他在這裡的行動並不經常用這台電腦,也就是瀏覽一下博客和聚合新聞資源,給朋友或生意夥伴發發電郵——這些人中沒有一個與他槍殺奇爾頓的計畫有關。但這些都是沒有刪除的記錄。過去一個星期他經常刪除文檔和網址。我想那些才是你們更感興趣的。」

「沒錯,你能修復嗎?」

「我上網下載一個歐文的機器人程序。這個程序會檢索C盤:硬驅上的空間,並修復最近被刪除的所有東西。有一些只剩下片段,還有一些會走樣。但是大部分文檔的識別度應該有90%。」

「太棒了,喬恩。」

5分鐘後,歐文的機器人程序在檢索謝弗的電腦,尋找被刪除文檔的片斷,重新修復後再把它們存放在一個博林新建的文件夾里。

「需要多長時間?」她問道。

「需要一兩個小時,我想。」博林看了看手錶,建議一起去吃點什麼。他們鑽進他的奧迪,朝離加州調查局總部不遠的一家餐館開去。那個地方是一個高坡,可以俯瞰機場,再往遠處可以看到蒙特雷市以及蒙特雷海灣。他們在露台上找了張桌子,頭頂上有丙烷加熱器可以取暖,品味著維歐尼耶白葡萄酒。太陽正在沒入太平洋中,光輝散開,逐漸變成刺眼的橘黃色。他們默默地看著太陽。附近的遊客在拍照。

他們談論著孩子、自己的童年和各自的出身。博林聲稱在他看來中部海岸地區只有20%的人口是加州本地人。

兩人又沉默下來。丹斯發覺他的肩膀在聳起,看樣子他接下來有話要說。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她說的是實話,沒有保留。

「你丈夫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兩年前。」

兩年兩月三周。她還可以精確到天數來告訴他。

「我從來沒有失去過什麼親人,不像你。」不過他的聲音里還是有些沉重,眼瞼像被風吹動的軟百葉窗一樣翕動著,「是怎麼一回事,你介意告訴我嗎?」

「沒關係。比爾是聯邦調查局的探員,被分配在地方居民局。但是這個部門與他的實際工作沒有關係。在1號公路發生了車禍,是一輛卡車,司機睡著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你知道,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同事和朋友在事發後的一年時間裡會在事發地路邊擺放鮮花。」

「是十字架?」

「不是,只是鮮花。」她搖搖頭,「這樣好,我不喜歡十字架,它只能提醒你,讓你更痛苦。為了不經過那個地方,我會繞幾英里的路程。」

「當時肯定很慘。」

丹斯在外面交際的時候不太會想運用她作為身勢學專家的本領。有時她會解讀小孩的心理,有時她又會解讀一個約會者的心理。但是她記得韋斯說小謊被她抓住時,他嘟嘟囔囔地抱怨說:「你就像是超人一樣,媽媽。你的X光能穿透別人說的話,看見裡面是什麼。」現在她意識到,儘管博林的笑臉含有同情的成分,但他的身體語言已經有了細微的變化。他把葡萄酒杯的柄腳抓得更緊了。沒拿東西的那隻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捻搓著。她知道這些行為他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

丹斯正好需要抓住主動權,「喬恩,該你講講自己了。你是什麼情況?在單身這個問題上你好像諱莫如深。」

「噢,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

他在極力淡化某種痛苦,這一點她看得出來。她自己不是治療師,更不用說他了。但是他們在一起生死與共過,所以她想知道他曾經遇到過什麼麻煩。她快速地觸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快講。要記住,我可是以訊問人為生的噢。我遲早會讓你講出來的。」

「我決不會跟一個首次約會就讓我吃不消的人出去。不過,也要看情況。」

丹斯終於意識到喬恩·博林是一個用幽默的俏皮話作擋箭牌的人。

他繼續說道:「這可是一出你從未聽說過的肥皂劇……我離開矽谷遇到的那個女孩?她在聖克魯茲開了一家書店。好像叫海灘灣書店?」

「我想我去過。」

「我跟凱茜兩個人剛開始還不錯,一起在戶外玩,一起快樂地旅遊。她甚至來過我家幾次,都沒問題——可是,實際上倒是我自己在這期間出了問題,遇到了麻煩。」他想了一會兒,「我感覺原因是我們笑得太多了。這是一種預兆。你最喜歡看什麼類型的電影?我們看的大多是喜劇片。接著說,她在分居,但還沒離,是合法分居。凱茜把這些都告訴我了,我也完全了解。她正在辦手續。」

「那孩子呢?」

「她有兩個,是的,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就像你一樣。兩個孩子都特棒。輪流跟她和她的前夫一起生活。」

你的意思是她的那位還未正式離婚的前夫,丹斯在心裡默默糾正著,當然也就清楚了整個故事的發展軌跡。

他又抿了幾口冰冷爽口的葡萄酒。吹來一陣微風,太陽逐漸隱入大海,氣溫在下降。「她的前夫有虐待傾向,不是肉體上的;他從來不會打她或者孩子。但他會羞辱她,奚落她。」他苦笑了一下,「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她聰明、善良,還有思想。但他就是不斷地侮辱她。我昨天晚上還想這事兒呢。」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有些減弱,說出了他本不想說出的一點兒東西,「他是個情感連環殺手。」

「這樣講很準確。」

「她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他的面部表情僵住了一會兒,是在重溫當時的場景,她心想。我們的內心很少會對抽象的事物有所反應;正是刻骨銘心的記憶中的那些小細節讓人刺痛難耐。他繼續說:「他去了中國,凱茜和孩子也跟著一起去了。她說對不起,她永遠愛我,但她必須回到他身邊……絕不能在夫妻關係中扮演任人支配的角色,就像你必須呼吸,你必須吃飯一樣……但是跟一個混蛋在一起?我要說的是……噢,我們可不可以這樣說:我的情況是一個『天大』的誤判,而你的情況則是一出真正的悲劇。」

丹斯聳聳肩,「在我的工作領域,不論是謀殺、非預謀殺人還是過失殺人,有人喪了命就是有人喪了命。就像愛情一樣;只要失去了它,不管什麼原因,都一樣會令人心痛。」

「我看也是。但是我要說的是愛上一個有夫之婦絕非明智之舉。」

阿門,凱瑟琳·丹斯心想,甚至幾乎要笑出聲來。她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酒。

「你看這樣可不可以?」他說道。

「什麼?」

「這麼短的時間我們就成功地談到了兩個極端私人性的鬱悶話題。幸好我們這不是在約會。」他說道,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丹斯打開菜單,「我們點一些東西吃吧。他們這裡有——」

「——我們這個城市最好的魷魚漢堡。」博林說道。

她笑了起來。她正要說同樣的話。

電腦搜索一無所獲。

她和教授吃完魷魚漢堡和色拉後回到她的辦公室。兩個人都急於想知道歐文的機器人程序找到了什麼。博林坐下,翻查這個文檔,嘆口氣宣佈道:「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為了節省空間他把電郵和文檔等都刪除掉了。沒有什麼秘密的東西,也沒有關於本地的什麼東西。」

一股焦慮情緒襲上她的心頭,但是再也沒有其他什麼辦法了。「謝謝,喬恩。至少為了這件事我們還吃了一頓大餐。」

「對不起。」他看起來確實很失望,因為自己這次沒有幫上忙,「我看我還是回去給論文打分好了。打道回府。」

「就是。這個周末你們又要家庭聚會了。」

他點點頭,笑得有些不自然,說道:「喔噢。」他強裝著興緻盎然。

丹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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