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第三章

「哎,真慘。」女人說。

她的丈夫坐在福特SUV駕駛座上看了她一眼。他剛花了70美元給汽車加滿油,心情不好,因為油價貴,還因為他剛剛看到了誘人的卵石灘高爾夫球場,他玩不起,即使妻子允許他玩。

他實在不想聽到悲慘的事情。

畢竟他們結婚20年了,他問她:「什麼?」或許他問得尖刻了一些,但這不是他的本意。

她沒有注意到,或者沒有在意他說話的腔調,「那裡。」

他朝前看去,但她所注目的只是擋風玻璃外的那一段——沒有車輛的公路蜿蜒著穿過樹林。她沒有指向什麼確切的東西。這讓他更加惱火。

「猜猜發生了什麼?」

他正要開口罵她一句「什麼發生了什麼」,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她所講的東西。

他即刻感到很自責。

在他們前面30碼開外的沙土中,插著一個用來紀念車禍出事地點的東西,是一個十字架,做得有些粗糙,放在花上面。花是深紅色的玫瑰。

「是挺慘的。」他響應了一句,想到他們的孩子——兩個都有十幾歲大了。他為剛才尖刻的話語感到後悔。

他搖搖頭,看了看妻子臉上傷心的表情。他們開車經過那個自製的十字架。她悄聲說:「我的上帝,是剛剛發生的事故。」

「是剛發生的?」

「不錯,上面寫著今天的日期。」

他打了個寒噤。他們繼續朝附近一處沙灘開去,那裡有可以散步的小路,是別人向他們推薦的。他考慮了一下,心想:「很奇怪。」

「那是什麼?親愛的。」

「這裡限速是35碼。很難想像會有人翻車摔死。」

他的妻子聳聳肩,「或許是小孩子,醉酒駕車。」

十字架肯定會將一切都審視一番。得了,朋友,你完全可以回到波特蘭,坐在哪裡鼓搗數字,預想雷歐在下一次的團隊會議上怎樣發瘋。在這裡,你身處加州最美麗的地方,而假期也只剩下5天了。

況且你幾百萬年也不會跟卵石海灘有這麼親密的接觸。不要再無病呻吟了。他自言自語道。

他將手放在妻子的膝蓋上,繼續朝海邊開去,甚至沒有意識到霧氣突然之間把早晨的天空染成了灰色。

凱瑟琳·丹斯在霍爾曼68號公路上開著車。她給孩子打電話。兩個孩子被她的父親斯圖亞特開車送到了各自的日間夏令營。早上在賓館與人會晤的時候,丹斯就安排了12歲的韋斯和10歲的麥琪晚上同外祖父母過。

「嘿,媽媽!」麥琪喊道,「我們今晚可不可以去玫瑰餐館吃飯?」

「我們得看看再說。我有個大案子要辦。」

「昨晚我們做了麵條,用來製作義大利面,外婆和我兩個人做的。我們用的是麵粉、雞蛋和水。外公告訴我們什麼都加點兒。『什麼都加點兒』是什麼意思?」

「就是什麼成分都有的意思。你不可能一下子都買到。」

「差不多,我知道這個意思。我想問的是『一點兒』是什麼意思?」

「不要說『差不多』。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們查查吧。」

「好吧。」

「我很快就會見到你的,寶貝兒。媽媽愛你。讓哥哥接電話。」

「嘿,媽媽。」韋斯談起今天準備打的網球賽就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起來。

丹斯懷疑韋斯是不是開始進入了青春期,像從山上快速滑下來一樣。有時他是她的小男孩,有時又是一個難以接近的少年。他的爸爸兩年前去世了,這男孩直到現在才從悲痛的重壓下擺脫出來。而麥琪雖然是妹妹但承受力要強一些。

「邁克爾這個周末還要乘船出海嗎?」

「我肯定他會的。」

「那棒極了!」奧尼爾之前邀請這小夥子星期六去釣魚,邁克爾的兒子也一起去。他妻子很少坐船出海。丹斯雖然偶爾出海,但暈船讓她不願坐船。

她簡短地跟父親講了幾句,感謝他照看兩個孩子,還提到新案子會很費時間。斯圖亞特·丹斯是位完美的外祖父——這位處於半退休狀態的生物學家可以自由支配時間,也確實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他也不介意當司機。其實他今天在蒙特雷灣水族館有一個會議,但是他告訴女兒,夏令營結束後他會把孩子接回來讓他們的外婆照看,希望她別擔心。過後丹斯再從她那裡把他們接走。

丹斯每天都會感謝命運或上帝讓她有愛她的家人陪伴左右。她不由同情起那些無依無靠的單親母親來。

她放慢了車速,在紅綠燈處拐彎,把車駛入蒙特雷灣醫院的停車場,觀察著藍色鋸木架障礙物後的一群人。

比昨天的人還多。

昨天的人比前天的多。

蒙特雷灣醫院是一家頗有名氣的醫院,是這個地區最好的醫療中心之一,坐落在一片松樹林中,是最具田園色彩的醫療機構。丹斯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她的兩個孩子都是在這裡出生的。她在這裡照料過動了大手術的父親,也在這家醫院的太平間辨認了丈夫的屍體。

她最近也是在這裡被人襲擊的——一起與丹斯剛才看到的抗議有關聯的事件。

為了丹尼爾·佩爾的案子,丹斯派了一名蒙特雷縣的年輕探員去看守在薩利納斯縣法庭受審的犯人。這個罪犯逃跑了。在逃跑的過程中襲擊並嚴重燒傷了這名探員——胡安·米利亞爾。他是被送到這裡接受重症監護的。那段時間對探員傷心慌亂的家人、邁克爾·奧尼爾還有蒙特雷縣警察局的警官同事們來說都異常難熬。丹斯也是一樣。

她在看望胡安的時候,胡安悲痛欲絕的弟弟胡里奧襲擊了她,因為她試圖讓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胡安說出話來,這令胡里奧很氣憤。這次襲擊與其說傷害了丹斯,還不如說是嚇到了她。她沒去追究這位歇斯底里的弟弟。

胡安入院沒幾天就死了。起初好像是因為大面積燒傷導致的死亡,但後來發現有人結束了他的生命——一起因可憐他而實施的安樂死的行為。

胡安的死令丹斯很傷心,但胡安的傷勢很重,他的後半生除了病痛纏身之外就是沒完沒了的治療。胡安的狀態使得在這家醫院當護士的丹斯的媽媽伊迪也很揪心。丹斯回想起當時她站在廚房裡,媽媽在旁邊茫然地看著遠方的情景。媽媽內心深處很難受,她告訴丹斯:胡安稍微清醒過來時,她為他做檢查,他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她。

他輕聲說:「殺了我吧。」

據推測,他這樣央求每一個來探視他或照顧他的人。

此後不久,有人遂了他的心愿。

沒人知道是誰往胡安打的點滴裡面加上致其死亡的藥物。這起死亡事件成了官方立案調查的對象,由蒙特雷縣警察局負責。但是調查進行得並不很用心;醫生報告說讓這名探員活上一兩個月是極不可能的事。結束他的生命很明顯是一種人道行為,即使是違法的。

但是,這起案子卻震動了反安樂死運動者。丹斯剛才在停車場看到,呩威者舉著畫有十字架的牌子,上面貼著耶穌的畫像,還有特里·西瓦沃的照片,後者是佛羅里達州的一名植物人,她的死亡權案讓美國國會深陷其中。

蒙特雷灣醫院前,呩威牌像波浪一樣起伏著。呩威者聚在一起,群情激憤,控訴著安樂死和墮胎有多麼恐怖。他們大部分是總部設在鳳凰城的「生命第一」組織的成員。他們在那名年輕的警員死去之後沒幾天就來到了這裡。

丹斯想知道,他們當中有沒有人意識到,在醫院外面抗議死亡是多麼具有諷刺意味。他們或許沒人意識得到。這幫人似乎沒有什麼幽默感。

丹斯朝負責維安的警官打招呼。他是個高高的美國黑人,站在主入口外面。「早上好,亨利,他們似乎還在圍攏過來。」

「早上好,丹斯探長。」亨利·巴斯科姆才當上警察,喜歡用部門官銜來稱呼人。他苦笑了一下,朝人群點點頭:「像一群兔子。」

「是誰在領頭?」人群的中央有一個瘦削的禿頭男子,尖下巴下面的皮膚鬆弛,穿著牧師服。

「領頭的就是那位,是名牧師。」 巴斯科姆告訴她,「R.塞繆爾·菲斯克牧師。他很有名。是從遙遠的亞利桑那州過來的。」

「R.塞繆爾·菲斯克,這名字聽起來就像是牧師。」她評價道。

牧師身邊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紅髮壯漢,穿著系扣的黑色套裝。是他的保鏢,丹斯猜。

「生命是神聖的!」有人在喊,叫喊是沖向附近一輛新聞報道車的。

「神聖!」人群也跟著喊起來。

「殺人犯!」菲斯克喊道,他的喊聲對於像他這樣骨瘦如柴的人來說出人意料地洪亮。

這喊聲雖然不是對著丹斯的,但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一下子閃回到重症監護室里發生的那一幕,當時暴跳如雷的胡里奧·米利亞爾從後面攫住她,多虧了有奧尼爾和另外一個夥伴及時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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