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終煞雌威搜衣藏蓄幣 更增友好對鏡為梳頭

大家笑成了一團的時候,柳三爺由人群中擠了出來,向大家搖著手道:「不要鬧,不要鬧。你們要知道,這樣和男子接近,還是她的處女作,鬧得太厲害了,以後她永遠不敢和異性接近,別人罷了,豈不害了小王?」如此一說,大家一陣鼓掌,也就散了。小南撅了嘴道:「沒有瞧見過,這些人,都是這樣給人開玩笑的,以後我不來了。」說畢,轉了身子就向外跑,王孫由後面追了出來,拉著她的手道:「你到哪裡去?」小南道:「我回家去呀,難道還不讓我回家嗎?」王孫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低聲笑道:「不要生氣,讓我同你慢慢地說一說。你想,我們這些同事,那個不是這樣的?一個人都有一個人保護,把這事看得平常和別人一樣,人家說,你是我的乾妹妹,你就一拍胸對人說,不錯,他是我的乾哥哥,我包他們什麼話也不說了。」小南瞅了一眼王孫道:「那敢情是你願意?」王孫笑道:「並不是我要佔你的便宜,要做你的老大哥。可是你仔細想想,你用不著找一個人來保護嗎?別人對學校里的事,樣樣熟悉,還有一個人保護呢?難道你就用不著?」小南道:「我用不著,可是你為什麼不找一個來保護呢?」王孫笑道:「我要的哇,我就是請你跟我當保護人,你願意不願意呢?」小南又笑著瞅了一眼,沒有什麼話可說。王孫道:「你到哪兒去?」小南道:「我回家去,難道你還能不讓我回家去嗎?」王孫微笑道:「你別信口胡謅了!你也看到了什麼地方?這是你回家的那一條路嗎?」小南看時,不知不覺地,已經走出衚衕口很遠了,便笑道:「全是只顧跟你說話,路也走忘記了,我回去。」說著話時,她已經掉轉身來了。王孫一手扶住了她的後脊樑,將她的身子一板,笑道:「你真要個回去嗎?我帶你去看電影吧。」小南笑道:「上次我瞧的那電影,真有意思,上面有山、有水,人的影子也會說話,那是什麼緣故?」在她說這番電影好處的時候,王孫不要她再說什麼,知道她是絕對願意去看電影的了,便攜了她一隻手道:「趕快走吧,遲一點,我們要趕不上了。」小南笑道:「雇車去得了。」王孫笑道:「你這就不要回家了。」小南道:「你要我回家嗎?好,我就去!」王孫兩手將她拉著,笑道:「走吧,走吧,我說錯了,跟你陪罪吧。」說著,還跟她連連點了兩點頭,小南日日和那班時髦女孩子在一起,已經知道了對付男子們應該取的若干態度,便偏了臉,連連地頓了腳道:「我不去,我不去。」王孫笑道:「得啦,算我說錯了就是了。請你看電影不算,我還要請你上館子去吃飯呢。」小南道:「要是像那天一樣吃洋飯,用刀叉那樣吃法,我可不去。」王孫用手輕拍了她的肩膀道:「以後不要說這樣的外行話,人家聽了會好笑的,你就說是吃西餐得了。那天我不是請你吃一餐就算了?另外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在我們這個歌舞團里,常常有人請吃飯,若是請去吃西餐的時候,你一個人吃不來,豈不是笑話?所以我先帶你見習見習。到了那天,有人請你吃飯,你就不露怯了。」

說著說著,已經走出衚衕口,就坐了車子到電影院里去了。由看電影以後至吃飯,直到晚上九點鐘還不曾回家,把一個常居士餓得心火如焚,只好自己摸索著走到外面來,在衚衕口買了兩個燒餅吃。自己沒有法子去管束這個姑娘,只氣得將兩隻腳不住地在地面上頓著。口裡還連連地罵道:「這個該死的丫頭。」只聽到大門響著,有腳步聲走了進來,自己就高聲罵道:「你個該死的丫頭,也記得回家,你就死在外頭好了,何必回來呢?」外邊就有人回答道:「你這是怎麼了?我還沒有走進大門,你倒先罵了我一頓,你不願意我回來,還是怎麼著?那麼,我就死在醫院裡得了。」說了這一大套,常居士才知道是余氏回來了,便道:「喲!你出院了,謝天謝地。」余氏戰戰兢兢地,摸著走進屋子來,屋子裡漆漆黑,燈也不曾點著,一路走著,呼呼亂響,碰著了不少的東西。問道:「我有這些日子不在家,這個家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子?大約屋子裡成了狗窠了。你反正是不看見,用不著點燈,難道別人也用不著點燈嗎?取燈在哪裡?快說出來。」說著話時,她一路踢著東西亂響,已經走到裡面屋子裡去了。常居士道:「你還怪我呢?我都讓你的閨女把我氣死了。這一程子,成天的不在家,今天到這個時候,還沒有回家,把我餓得死去活來。我好容易摸到外邊去,才買了幾個燒餅吃。我一個瞎子,替你們守了這個破家,那還不算,你們還要我點上燈……」余氏道:「不要說那些話了。我正要問你,我們這孩子,現在是怎麼樣了?有一天到醫院裡來看我,衣服也換了,頭髮也剪了,搽脂抹粉,打扮得花蝴蝶子似的。我問她這為什麼?她說是洪先生出錢給她買的衣服。說了這句話,她就跑了。我很疑心,恨不得立刻就回來,看看到底是怎麼樣了?自從那天以後,她也沒有再去過,我急死了,天天要回家,醫院裡總是不肯放。今天我對醫院裡人再三地說,家裡短不了人,才把我送回來了,小南這丫頭,哪裡去了?」常居士道:「唉!不用提了,這個孩子算廢了。她告訴我說,要進歌舞班子去唱戲,我就攔著她說,這個地方去不得。你猜怎麼著?她倒反說我是一個老頑固。」余氏在裡面屋子裡,摸摸索索地,居然把火柴找了出來,點上了一盞煤油燈,手上舉得高高地,由裡面屋子照到外面屋子裡來,由外面屋子又照到裡面屋子裡,口裡還喃喃地罵道:「呵!煤球滾了滿地,水缸里的水也幹了。這四五隻碗,也不知道是哪天吃了東西的,沒有洗過。呵,呵!你把水壺放到哪裡去了?」余氏用燈照一處,口裡就要咒罵一聲,等她把屋子照遍了,已經是吵得常居士滿心不耐煩。他本來想說她兩句,一想到她病好剛剛回家,不要三言兩語地又和她吵起來,只得忍耐住了。

余氏在各處探照了一遍,然後回屋子去,她首先詫異起來的,便是這張破炕上,卻發現了一件杏黃色的女旗衫,拿起來一看,先有一陣襲人的香氣,鑽到鼻子里來。心裡便想著,女孩子穿這漂亮,又這樣香的衣服,這是幹什麼呢?拿了這件衣服正在出神呢,那衣袋裡卻有一角鈔票射入眼帘,連忙掏出來看時,卻是一張五元的。余氏一手捏了衣服,一手捏了鈔票,只管繼續地看著,口裡還喃喃地自言自語道:「這孩子幹什麼了?不要鬧出不好的事來吧?又是衣服,又是錢。」常居士在外面問道:「哪來的錢,有多少?」余氏道:「聽到說錢,你的耳朵就格外靈活起來,哪裡有什麼錢?不要起糊塗心事了。」她說著,將那張鈔票看了一看,就向身上揣了起來,常居士道:「你不要多心,我並不是問你有多少錢,就想分你一半用。我是問問這錢到底有多少?要研究這錢是哪來的?」余氏叫著道:「用不著問,沒有多少錢,反正女兒不是在外面偷人得來的錢。」常居士聽她說的話,是如此粗魯,這話也就沒有法子向下問了。可是他夫妻兩口子這樣爭吵的時候,小南已是在大門口站立很久了,乃至聽到母親的話,很有些維護自己的樣子,這就大了膽子,走將進來。站在房門口,笑嘻嘻地先叫了一聲媽!

余氏猛然一抬頭,看到她那一身鮮艷露肉的衣服,一伸手就把她頭髮上那個大紅結花扯了下來,手上托著,送到她面前來問道:「這是你媽的什麼玩意兒?我這些日子不在家,你幹些什麼了?你說你說!」小南逆料著母親是不免有一番責罵的,但是自己下了一番決心,無論母親怎樣反對她,自己是進柳家的楊柳歌舞團進定了,父親是個瞎子,他還能怎麼樣?母親雖是厲害,其實能給她幾個錢,她也沒有什麼事不能答應的。她立定了這個主意,所以余氏向她發狠,她倒並不驚慌,板住了面孔,撅了嘴,靠著門框站定,問道:「你們不是說,家裡窮得不得了,要出去找飯吃嗎?我這就是出去找飯吃去了,碰著你們什麼事?倒要這樣大驚小怪?」余氏聽說一伸手,就想將一個耳巴子打了過來,然而小南早防備了這一著棋,身子向後一仰,已是躲過去一尺多路。余氏一下沒有打著,倒也不要打第二下,便伸了一個蘿蔔粗也似的指頭,指著她的臉道:「不要臉的臭丫頭,叫你打扮得這樣花蝴蝶兒似的出去找事嗎?你去當窯子好不好!」小南道:「你別胡說人了,也不怕髒了嘴。你去看看柳三爺家裡那些人,不都是穿著這樣子的嗎?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一個月還拿人家十五塊錢,什麼不好?」余氏聽說一個月有十五塊錢,那指著小南的手指頭,原來指點得很是用勁,到了這時,卻情不自禁地,慢慢地和緩著,垂了手下來,睜了兩隻大眼睛,向著小南道:「你打算怎麼樣?真跟著那些人去唱戲嗎?」小南道:「誰說是唱戲?這是歌舞,是一種藝術表演。」余氏道:「什麼?硬說表演。」常居士在外面接嘴道:「瞎炒蛋!你和他們在一處混了幾天,什麼都沒有學到,這倒先學到了什麼藝術不藝術?」余氏道:「我早就知道了。柳家那些花蝴蝶似的女孩子,都是上台跳舞唱歌的。一個人上了台,那就是唱戲。」小南道:「你現在也知道了,我並不是做了什麼壞事情吧?」余氏又站著挺起胸脯子來問道:「不是壞事,是什麼好事?掙來的錢呢?難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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